家具也讲情和感
偶然
这些年老搬家,每搬一次总扔些家具。也有舍不得扔的就往老家拉,三拉两拉就把老家的五间大瓦房塞满了。
第一次搬家是一九九九年,那年单位搞最后一批房改,我分了套70平米的楼房。为了赶时髦,配了新家具,结婚时妻子带来的三样嫁妆(柜子、橱子和椅子)便退出了历史舞台。
第二次搬家是二0一0年,那年拥有二套房成了时尚,房地产开发商最吃香,刚开始挖地基呢,只要一打出售楼广告,人们便排队疯抢,我也随大流抢了一套。一来孩子大了,确实需要添套房,二来父亲年龄大了,搬过来也好照顾。可父亲住楼不习惯,住了没几天就往乡下跑,于是便把旧楼卖了,本打算将用了没几年的家具送给买主的,可人家死活不要,没办法只得往家拉。这一拉不要紧,老家的屋子就阔起来了,而妻子的嫁妆则显得寒酸多了,更寒酸的是母亲的嫁妆(一对笸箩),直接被父亲放到了橱顶上。
今年春天又搬了一次家,是儿子鼓捣的。他嫌我们住的远,接送孩子不方便,楞是在他住的小区内买了一套。这次倒下的家具更多,足足拉了两卡车,把个老家塞了个满满当当。
自打父亲去逝后,回家的次数渐渐少了。逢年过节的偶尔回一次家,总像个丢了魂的游子般来去匆匆,生怕打乱了父亲的宁静,从不敢在家过夜。
前几天侄子结婚,作为长辈的我,又坐了回头把交椅。面对众多亲友,自然又豪情万丈了一回,摔起小辫儿灌了许多,直喝得口干舌燥,腿肚子哆嗦,方向盘都握不住了。没办法,只得在家过了一夜。
这一夜,我无眠。恍惚中,先是笸箩跟我叙叨:“别看我寒酸,我可比你大,是你姥爷用一只羊换的,他不挑着我把你娘送来,能有你吗?当年你娘可拿我当宝,有啥好东西都让我保管,保管来保管去,还不都为了你?记得那年春荒,你娘捡了些麦穗在我身上搓啊搓,麦芒扎的我生疼,你娘的手也出了血,还不是怕你饿死?每到过年,你娘总让我保管丸子,怕你偷吃,老把我吊在梁上,哪天你不踏着板凳和我亲近?现在咋了,日子好过了不是,怎么连看都懒得看我一眼了?”
凳子接话道:“你比我强,当年多少还沾点油星儿,而我呢?这小兔崽子吃饭坐着我、爬高踩着我、生气摔打我,现在用不着了,具然把我扔在了床底下,真是一辈不如一辈,他父母在的时候可从未对我这样。”
凳子刚说完呢,妻子的嫁妆也抱怨上了:“这个没良心的,当年娶媳妇时,拿我们跟媳妇一样亲,自打进了城就变了心,喜新厌旧不说,偶尔回趟家,眼里只有他父亲。”
城里来的家具意见更大:“哎,别提了,再怎么说他还陪过你们十几年,我们可倒好,进门才几天呀,就被打发到乡下来了,我们还年轻呢,具然和老古董们掺和在一起了。”说着“嘤嘤”地哭了起来,引得妻子的嫁妆也伤心的抽泣起来,母亲的笸箩经见多,虽显的老成持重,但也忍不住抹起了泪。
哭声一下把我惊醒了,望着一个个灰头土脸的家具们,我的心一下揪了起来,她们说的没错,人得讲良心,多少年来,她们如母亲、如妻子、如儿子般默默无闻的陪伴我度过了荒年、张扬了爱情、书写了人生、见证了国的崛起、家的兴衰、是功臣啊,怎就落了个如此天地?
一阵冷风从门缝里吹了进来,我打了个寒噤:不,我要把她们供起来!把母亲的笸箩高高挂起,把妻子的嫁妆摆上正堂、让劳苦功高的凳子走出黑暗、让年轻的家具重现光芒!她们记录的是一部家族史啊,怎敢忘却!
家具们似乎读懂了我的意思,当我俯下身子为她们擦洗时,还有些不好意思呢。
一缕阳光从树的缝隙里照射进来,照在她们的脸上,个个散发出了油亮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