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逅不朽影坛女神——阿诗玛杨丽坤
罗雁萍/文
7月21日,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日子。然而,22年前的7月21日,却是一个让我们这一代中国影迷们忧伤、悲戚,难以忘怀的日子。因为,在这一天,我们心中的偶像,一生只演过两部影片,却让影迷们迷恋终生的电影演员——杨丽坤老师,永远的离开了我们。

杨丽坤这个名字,对于我们这一代人来说,简直是太熟悉了,曾经是时下老中青三代人的偶像。虽然她没有像田华、王丹凤、王晓棠、祝希娟……等演员那样,被列入二十*二大电影明星之列,她的照片也没有悬挂于各大影院。但她的知名度一点也不比她们小,影响力也不比她们低,甚至于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她已经镌刻在我们心里。
1959年,由长春电影制片厂拍摄的彩色故事影片《五朵金花》,作为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十周年的18部献礼片的压轴之作,在全国隆重放映,引起了巨大轰动。1960年,在埃及开罗举办的第二届亚非国际电影节上,女主角杨丽坤荣获了“最佳女演员银鹰奖”。埃及总统纳塞尔点名邀请杨丽坤前往埃及领取大奖。自此,《五朵金花》先后输往46个国家和地区放映,创下了中国电影在国外发行的最高纪录,至今在中国无人能出其右。

一部《五朵金花》,让杨丽坤这个出生在云南普洱、名不见经传的云南歌舞团的彝族姑娘,一夜之间家喻户晓,尽人皆知。云南大理的美丽风光也随着影片插曲《蝴蝶泉边》声誉海内外。
“阳雀飞过高山顶,留下一串响铃声……”电影《五朵金花》插曲悠扬轻盈的旋律,让我回忆起与美丽的“金花”姑娘——杨丽坤相处的日子。

1972年,我在湖南郴州地区精神病医院从事护士工作。8月25日中午,我接班的时候,一病区的周根深医生对我说:“小罗,杨丽坤来我们医院住院了,安排在十四病房,你们要注意观察啊。”
“杨丽坤?”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又追问一句:“电影《五朵金花》女主角的扮演者?”“就是她。”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我小跑着上了二楼。一进病房,就看见杨丽坤和她姐姐杨丽辉并肩坐在床沿。她低着头,两手摆弄着衣角,表情淡漠,与影片中欢快轻盈的金花,判若两人。倒是她的姐姐,很有礼貌地站起来向我打招呼。
杨丽坤之所以到我们医院来治疗,不仅是因为我们医院当时是全国卫生系统的十面红旗之一,院里的事迹上了《人民画报》《解放军画报》。还因为这是属于一种特殊的保护方式。一是给她进行治疗,二是让她出来避避难。
据护送她的同事介绍:由于精湛的演艺,文革期间,她被扣上修正主义只专不红黑苗子的帽子。几年来,她屡屡遭受迫害,被造反派关在阴暗潮湿的舞台下,难见天日……。听了他们的叙述,我很惊悸。
一个人受点委屈,也许可以接受的了,但是,屈辱却往往让人难以承受。杨丽坤的精神崩溃了,她患上了精神分裂症(抑郁性),有严重的幻听症状。每当我看见她独自发笑发呆或喃喃自语时,心里就产生出无限的同情和悲凉,打心眼里为她叫屈。一个颇有才华年轻姑娘的前途,就被如此轻率无情地划上了休止符号。
那段时间,不少人赶到离城里三里之遥的医院,为的是一睹杨丽坤的芳容。喜爱她的影迷们,在她的病房外唱歌,医院里时时飘荡着《五朵金花》的插曲,一歌未息,一歌又起。
医院的周指导员(那时全民都用部队编制),是个很有爱心的女同志。她对医护人员说:“去向大家解释一下,感谢他们对杨丽坤的关心。但是,病人目前情绪还不稳定,外界的刺激不利于她的治疗,最好不要打扰她。爱她,就要给她创造良好的治疗环境。”歌声虽然暂时停息,但在病房外徘徊的人,依然络绎不绝,可见人们对这位演员的爱戴。

当时,我们医院阶级斗争也抓的很紧,但是,在我印象中,谁也没有歧视过杨丽坤。相反,同情她的人倒是不少。这让我们看到,在那个特殊年代里,人性美的光辉!
我记得最清楚的就是十四病房的责任护士,我的带教老师唐满华。每次给杨丽坤扎银针的时候,她就一个劲地摇头:“太可惜了!太可惜了!”是非曲直,千秋功罪,自有他人评说。世上还是好人多呀!我很佩服我的老师,因为,在那种特定的环境中,敢说公道话,也是需要一定勇气的。
杨丽坤的病情在不断地好转。元旦快到了,周指导员对我说:“小罗呀,我看杨丽坤跟你还有话说。新年快到了,你去做做她的工作,让她出演一个节目。”当时,这也是一项政治任务,我领命而行。“小杨老师,你看,大家都在排练节目,准备参加元旦晚会的演出,你也表演一个节目吧?”她羞涩地说:“我不会呀。”“哪能呢,你是专业的舞蹈演员,又是电影演员,肯定比他们都行!”我鼓励着她。
她情绪不高地说:“他们说我演的电影都是有毒的。”(现在的年轻人也许完全不知道什么叫“香花毒草”,但在那个年代,这是区别于姓“社”还是姓“资”的标准之一。)“我只看过你演的《五朵金花》,你还演过别的电影吗?”“六四年还拍过一部电影《阿诗玛》。”说这话的时候,她眼里似乎闪过一道亮光,但仅仅是一瞬即逝。我说;“没有看过,好像都没有听说过。”“他们说《阿诗玛》是宣传爱情至上的毒草,没有公演,我自己都没有看过。”说着她的神情又黯淡下来了。

元旦那天,她没有出演一个完整的节目,只是做了几个舞蹈动作,就赢得观众一浪高过一浪的阵阵掌声。尽管她是病魔缠身,身材也不再苗条,甚至于有些臃肿,但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很专业,很到位。美的东西,人人都喜欢。五十年的时间过去了,但那时的情景,至今记忆犹新。
杨丽坤确实是很美,没有任何的矫揉造作,是那种纯真自然的美丽。她衣着朴素,通常穿一件枣红色劳动布衣服。只是那双漂亮的大眼睛,不再熠熠生辉。而是经常流露出忧郁、胆怯、惊恐甚至于是戒备的目光,可见她曾经受到伤害之深重。
在治疗时,我们给她扎银针,她从不吭一声,至多是皱皱眉头,又见她之坚强。杨丽坤是那种让人可怜让人心疼的美丽。
在住院期间,她的姐姐妹妹都来看过她。我很惊异,这个家里的人,怎么个个都是那么天生丽质?她的姐姐应该年近半百了吧?言谈举止,很有气质,风度卓尔不群,给人一种很舒坦的感觉。
为了活跃病人生活,那时候,我们医院每周都放演一次露天电影。记得放演越南影片《琛姑娘的森林》时,我与她姐俩坐在一起。她用那浓郁云南口音的普通话对我说:“罗医生,(那时候,病人对穿白大褂的都叫医生)你长得好像琛姑娘啊。”她姐姐也说:“真的很像。”“是吗?”过了一会儿,她又对我说:“罗医生,琛姑娘是配音的吧?《五朵金花》也是配音的。周总理让我好好学说普通话。普通话说好了,以后就可以不用配音了,是不是?”闻言,我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因为,这是入院以来,她说话最多的一次。那天,我很高兴,她姐姐丽辉更高兴。我至今还记得丽辉姐姐眼泪汪汪地对我说说:“小九(她姐妹十人,她排行老九)在主动与我们进行交谈了。”
在她清醒的时候,对所钟爱的文艺事业还寄予希冀。但她哪里知道,这种可恶的病魔让她的演艺生涯不再持有返程票。
杨丽坤这辈子只演过两部电影,这两部影片都是蜚声于世的经典之作。在记住“金花”和“阿诗玛”的同时,我们也记住了曾经给我们带来欢乐的年轻演员,命运多舛的小杨姑娘。

1974年春天,她再次来到我们医院巩固治疗效果。那时,我已经调到二病区工作,与她接触少了。但医院的每个工作人员都很关心她,也都知道她的基本情况:恋爱了,结婚了,丈夫唐凤楼毕业于上海外国语学院,是在广东韶关工作的上海人。那年5月,她在上海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儿子。
在与杨丽坤相处的日子里,尽管她留下灿烂笑容的时候不多,但她那含蓄、拘谨的神情却让我铭记终生。不仅仅因为她是名人,更多的是让我看到了,在那个被扭曲了的年代,一个前途无量青年演员的演艺生涯,被夭折在萌芽状态中的无奈。
改革开放,文艺界迎来了百花齐放的春天。1978年,《人民日报》刊登时任文化部副部长陈荒煤的文章《阿诗玛,你在哪里?》。《解放日报》《文汇报》又相继刊登了《阿诗玛就在我们身边》等好文章。
禁锢了多年的,上海电影制片厂摄制的彩色宽银幕电影故事片,由杨丽坤主演的《阿诗玛》终于公开播演了。这部影片,创建了中国电影史上的三个第一。第一部彩色宽银幕立体声音乐歌舞片;第一部反映少数民族生活的音乐风光片;第一部荣获西班牙第三届桑坦德国际音乐舞蹈电影节最佳歌舞片。电影上演时,一度出现了万人空巷的盛况,也让我兴奋不已。虽然那时候我是孕妇,但还是在同事们的陪伴下,步行三里多路,到电影院迫不及待地观看了这部第一次从扮演者那里知道的影片。

“阿诗玛”那栩栩传情的双眸,纯真无邪的笑容,风华绝代的容颜,……,不愧为惊艳全国的最美艺术女神。一部多好的电影,居然被封杀了那么多年,可悲可叹可气更可恨。
由于有了与杨丽坤的相识相知,我心里常常将她思念和牵挂:她的一切都还好吗?2000年7月21日,从电视里得知她因脑梗塞引发并发症去世的消息,与她非亲非故的我,心里有一种异样的难受,总觉得她挺冤的。她才58岁,不应该这么早就离去。
在杨丽坤老师的忌日,我祝愿不朽的荧屏女神,在天堂安好!像“阿诗玛”离开热布巴拉家一样,从此不再忧伤。像“金花”姑娘一样,永远快乐健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