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十九章:大米惨死
作者/陈社昌
我和阿梅一起,来到她的母亲身边,阿梅喊了声妈,问她挑水累不累,说好久没来看你了。
母亲则说,累不死人的。一句话,把阿梅的热情呛回去了。
阿梅僵在原地至少十秒钟,母亲冷冷的没有理会这些。只是看到我的时候,嘴巴才微微的张了张说,过来了?
是的。婶。
听说受伤了?
你看,明明是说阿梅,可她老人家偏偏问我。我摇摇头,拉着阿梅的手,算是提醒她老人家,说是阿梅受伤了,说她现在已经好了。
婶婶又恢复了冷漠:一个女孩子,在家多好,去外面逞什么英雄!
不是的。婶。我说,她是为了救我才受的伤。
这个时候,婶婶又盯我一眼,你也是的,不待在家里侍俸长辈,出去打什么敌人?打敌人有部队。用得着你出去冒险吗?……呃?我听说你哥哥也出事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眼神里有一股莫名的力量,这股力量很有杀伤力,我好像不敢正视她了。面对她的问话,我的眼球只能看着地上,顾左右而言他。
唉!婶婶长长的叹了口气,你父亲也就剩你一根独苗了,这是在割他的肉啊!这句话从她嘴里说出来,特别瘆得慌。但同时也感觉她是在关心。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点温暖。
是啊!我说,现在父亲的身体状况极差。
可以理解。
只是……
只是什么?
你白长这么大。
我走到老人家身边,一边把蜂蜜递给她,一边说,请婶婶您明示。
明示?亏你还是他的儿子,他受了这么大的打击,那是药物能治得好的吗?那是心病啊!
我愣了一瞬,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呢?
我倒是有个办法,只是你要我怎么开口!
婶婶,您明说嘛。不知道为什么,我说话的语气里,有点耍娇的味道。
如果你们结婚,对你父亲来说,是不是就是一种安慰?
我一惊,对呀!这个瞬间,婶婶的高大形象,在我的脑海里就形成了。
对呀对呀,你呀你,她用食指指着我说:这样的话还要我自己说出来。她嘟嘟囔囔,你让我情何以堪!
婶婶,你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最好的婶婶了。我心花怒放,情不自禁的单膝跪地,特别尊重的喊了声母亲大人。
只听得她又是一声叹息,你这是叫我好生为难啊!
我装着没听懂。
也罢……她的语气里充满了一不做二不休。既然是这样,你们两个就结婚吧,也许办了喜事,你的父亲一高兴,说不定,他的病就好了。
我点头,赞同她的观点。嘴里却说:真的吗?
还什么真的假的,她严肃的说,第一,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又不是丑事;第二,死马当活马医,赶紧的,把屋里几个长辈叫在一起,喝杯水酒,所有的繁杂事情都免了。
不行。
怎么了?
我的意思是说,结婚是一辈子的事,不能马虎。
你还准备大操大办?
不说大操大办,至少也要对得起观众。
回到家里,我就把婶婶的意思跟父亲说了。父亲一听,马上露出了笑容。说阿梅的娘真是及时雨啊!你马上去请示族长大人,商量这事。哎呀!哎呀!父亲的哎呀呀里,充满了幸福!
我去族长家的路上,正好路过二毛家,而二毛正在喝酒。我说,二毛,你好雅兴啊?
是阿米哥呀!来来来,好久没在一起喝酒了。
没有?不过今天没有时间,改天吧,啊?
呃!喝杯酒,又不耽误你多少功夫,二毛说着,起身拿了条凳子放在我屁股下面。
我今天还有事。
什么事?说说看。……我猜猜……我猜猜……看你春光乍泄,是有什么喜事呢。难道你和阿梅姐……
我点点头说:机灵鬼。
好事啊!这杯酒,早就应该喝了。不管他,今天先在我这里吃点没菜的再说吧。
也摆,喝就喝吧,正好大米是怎么死的,一直没听他讲明白。再说,和二毛一起杀过敌人。而这段时间,我和阿梅都不在家,自卫队的工作,都是由他主持的。这样想着的时候,我已经坐在桌子上了。
那个时候的人,家家户户不买酒,家里造什么喝什么,这样的酒,口感是淡一点,但温和纯正,也不伤头。不过,二毛的母亲是酿酒高手,又是隔年老骚,几杯酒下肚,二毛的话就开始打结了,你说,日本鬼子为什么跑到中国来杀人呢?他们是不是太霸道了啊?
我知道他还想着大毛的死。我说,日本鬼子的事,那是侵略。我们可以真刀真枪的干。可是,我的哥哥是被中国人打死的。而我们到现在,是什么人杀的都不知道。
人死不能复生,你就想开点吧。
你要我怎么想呢?
过去了的事,不要老是记在心上,老是想着它,只会越想越痛。
不想做得到吗?一年时间,我的弟弟,我的母亲。他们都死在日本人手上,我有冤报冤,有仇必报。可是大米……他死得太冤了。可我恨谁去?我还不能让父亲看到我闷闷不乐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我说:你也不要喝了,你的父亲也许会好受一些,心情好了,病也就好了。
我说了几句,端着桌上的酒,一口喝了下去。
二毛看着我,说其实大米被抓的时候,我在场。
你在场?我抓住二毛的衣领猛推,你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呢?
早一点晚一点有什么区别呢?告诉你又能怎么样?
我可以去报仇啊!
报仇报仇,我知道你有功夫。不过那只能对付日本鬼子,打死了,人家竖起大拇指称你是英雄。国军就不一样了。卵再大,也硬不过大腿!你去报仇,那是部队,你知道吗?你去就是去送死!最多就是让你父亲多怄些气。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呢……
二毛这番话,简直是炸弹,把我炸醒了。想不通啊!我只有一杯接着一杯的喝。
二毛说,阿米哥,算了吧,看到你喝酒,我都有点怕。
也罢。我转过身就要出去。说办了事再来喝。
在门口,正好遇到二毛的母亲回家。唉呀呀,是阿米啊,你看我啰,大门小事的,还没有招呼你呢。
婶子,我喝了酒的,二毛也喝了。都醉了。
他呀?以后你多过来坐坐,开导开导他。我去炒两个菜,好好喝两杯吧。
还喝?
当然。
我一个人怎么喝?
二毛也喝。
他还能喝?
等一下你就知道了,婶子说,他现在并没有醉,只有真正醉了,才会聊天,才会没完没了的聊,聊得你不耐烦了,那才是真正的醉了。
你的意思,他没醉?
哎呦喂。就是啰。
真是人各有异,我又重新坐回去了。
果然,闻到菜香,二毛弹的一下坐起来了,说我妈妈回来了。
回来了又怎样?你以为我炒菜是给你吃啊,你也不看看是谁来了?二毛的母亲一边说一边把菜端上桌子,重新烫了壶酒。
做事干净利落,就是农村人表达热情的方式。
而我还在想着大米的死。
两个人猛吃海喝一番后,果然,二毛的话就多了,他说,当时我和大米赶场回家,路上正好遇到十几个军人,他们都喝得醉醺醺的。我们看了看,不是日本兵,就大胆的赶路。没想到,走在前面的高个子突然叫住我们。
我俩同时回过头来问,是喊我们吗?
对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向我们走过来。
我们相向而行,问他们有什么事?
大敌当前,你们却在这里游荡,我要你们去当挑夫。
我不去。大米说。
不去?那个兵痞眼睛一瞪,奸笑道,既然落到了我们手上了,就由不得你了。说着,几个人不由分说就把我俩团团围住了。
当官的是个大个子,走到大米身边,突然给了大米一记耳光。
大米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冤枉气!他飞起一脚踢倒了对方。
别看我,平时打日本鬼子的时候,很勇敢,可在国军面前,就只有缩手缩脚了。
大米本来还要打的,可他们毕竟人多,又有武器,寡不敌众。不一会儿,大米就被他们五花大绑了。我看到大米不服气,喘着粗气,眼睛鼓起田螺大。但他已经没有办法施展拳脚了。
其实,厄运才刚刚开始,我们到了营房后,就看见这些兵痞牵了一头大白马,再把大米绑在马后面,马背上坐着一个人。他怪笑一声,扬鞭策马,驾的一声!马儿飞快的跑起来,可怜的大米在后面,任由白马驰骋,他在地上磕磕碰碰了一会,就没有动静了。
对了,这个情景,二毛拍拍脑壳,有点像山田抓到你的时候,用的这一招,叫什么快乐凳吧。
直到下半夜,大米才睁开眼睛,他告诉我说只怕不行了。
你,你不要吓我啊!
不……我不是吓你……是,是真的不行了。
我急了:要不,我们想办法逃出去。
我全身是伤,怎么逃?你不要安慰我了。
总会有办法的,我说。
忽然,他像变了个人似的,对着外面大声喊道,有人吗,我要屙屎!
守门的人把门打开,凶巴巴的看着我们。喊喊喊,喊死啊!见我扶着病人。又看到大米一痂一拐的艰难的爬行。另一个人说,人都已经这样了,你就是让他们逃,你看他还逃得了吗?
一个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他是装的呢?
另一个说:他还能活?广东的盐鱼都会活。我们不如在这里好好休息一下,留点精力看明天的太阳。
好吧。我听你的。
两个人约莫等了半个小时,才意思到出了问题,才跑到厕所里去看。可是,厕所里连鬼都没有看到,这下急了。一个埋怨说,我说什么来着?啊?你不信,现在怎么办?
已经这样了,埋怨也没用。干脆我们也跑了。
跑跑跑,怎么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以为,我的父母亲都在家里。我们要是逃了,肯定会连累他们。再说,往哪里逃?去哪里?到处打仗,到哪里都得死。不如就在这里,这里的兄弟们都混孰了,相互之间还有个照应。
那又怎么办?黑古隆咚的,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朝哪个方向去追?
你朝这个方向,我朝这个方向……怎么样?
另一个人犹豫了,就算追到了,那个叫大米的,身手不凡,只怕我们两个人都不是他的对手。
怕什么?我们有枪,再说他已经受了重伤。
你傻呀,求生的人,潜能是无限的。
要不,你把我捆起来,就说他们越狱了。
噫?这个办法倒是不错。
他们互相绑了后,对着营房大声喊道:有人越狱了,有人越狱了。
听说有人越狱了,顿时警报声,跑步声,集合声,从各个方向向操场密集。当官的说,每条小路派一个班去追。当时那种情况下,说真的,我都要尿裤子了。
平时,鬼故事听多了,每每到了天黑,就不敢出门。可那种情况下,倒是希望真的出现厉鬼,把他们都吓死。巴不得让自己睡到坟墓里面去。
我们侧着身子躺在坟墓旁边,本以为很安全。偏偏这个时候,有人要拉尿,不偏不倚正好拉在大米的头上,他都闷着头没做声。那个当兵的看到坡下有坨黑影,也是觉得奇怪,拿着刺刀去戳。万分危急时刻,大米抓住刺刀往下一拖……
原来是个人,他就大声喊。于是,来了几个人,不容分说把大米梱了,再把他吊在大树上,用枪托打,用皮带抽。其实,大米不仅勇敢,还吃得苦。这种情况下,他咬紧牙关没有吭一声,就连那些打他的人都喊累了。那个排长说,干脆,我们每人送他一颗子弹算了。
结果,大家把枪举起来,你说怎么着?十几个人竟然没有一粒子弹。原来,因为紧急集合,竟然都忘了。只好继续打,他们还不解气,又轮流抽鞭子。你是没有看到当时的情景,大米死的好惨啊!说着说着,二毛忍不住又哭了,没有人性啊!这些人比日本鬼子有过之而不及呀!

作者近照
作者简介:陈社昌,男,农民,现居长沙。说是农民,很多人不信,原因是我住在城里。但我真的一天能插一亩田,开过拖拉机,写过入党申请。现在是新社会里的无产阶级。喜欢缩在一个角落里写诗。自说自话。什么事都懂,又什么事都不懂。老婆说我精不精,蠢不蠢。户籍档案:清贫,农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