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半年” 辛 叶夏至那天,我特地给在深圳的老姐打电话,老姐在深圳带孙子,孙子上幼儿园,放暑假了,希望她能把孙子带回来,在我家里住几天,“过半年了”,电话里,我特意地说。“过半年”是新洲区李集一带独有的一个传统风俗,就是在7月1日这天,家家户户将嫁出去的姑娘接回来吃一餐饭,因为天气炎热,以前没有冰箱一类的保温设施,所以,这一天,也说成是“接老姑娘吃臭肉”。“过半年”的风俗是怎么来的?为什么只在新洲李集一带才有?我无心稽考,但我想,任何风俗的约定俗成,一定有其道理:一是改善生活,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前,农户家里吃肉,除非婚丧嫁娶,就是过年。一年的时间是那么的漫长,选择在年中的时候“过半年”,改善生活,应该是这个风俗传承下来的一个重要原因。二是增进感情,在农村,妇女有没有地位,一方面取决于婆家婆婆爹爹和丈夫的态度,婆婆爹爹疼媳妇,丈夫爱老婆,这女人自然就有地位,不然的话,就只能看眼色吃饭了;另一方面,也看娘家的态度,逢年过节还记得女儿,接回娘家走一走,在夫家是相当荣耀的一件事情,既可以显示娘家对女儿的重视,又可以震慑婆家不要慢待了他的女儿,如果“娘屋里冇得人”,再能干的女人,在夫家也是不待见的。“过半年”,重要的一个仪式是娘家人去接姑娘,唯有“接”的方式,才体现娘家的重视,表明娘家的态度。对于接姐姐“过半年”,我是特别的兴奋和开心,七、八岁的孩子,除了上学,夏天基本上一天到晚是打赤脚、打赤膊,在野畈地里疯,接姐姐“过半年”,就可以穿齐整的衣裳和鞋子。天蒙蒙亮,父亲带着我到李集街上,送到倒水河边的渡口,给我一角钱,看见我上了渡船,才到街上去买肉。姐姐在河对面的方杨,过一次渡船是三分钱,船工找回的七分钱,可以买糖吃,也可以买小人书看。到姐姐家时,太阳刚露头,姐姐连忙到灶屋下面条,面条里面卧着两个炸鸡蛋,美美地吃完,姐夫抱着外甥女,将姐姐和我送到河边,上了船,姐姐就和船工讲价钱,“他还是个细伢,交么事渡钱?”省下了三分钱。将姐姐接回家,母亲就会让我脱了衣服和鞋子,穿着裤衩赤着脚,和其他孩子去玩,而母亲和姐姐则说着说不完的话,就是在灶屋里烧火,也是姐姐往灶里递柴,母亲在锅里炒菜,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饭做好了,也不用人叫,一屋人聚在一起“吃臭肉”——有时是粉蒸肉,有时是红烧肉,吃的人满嘴流油,那滋味,现在回想起来是满嘴生香。因为母亲在吃饭之前盛了一海碗留着姐姐带回家,小孩子嘴馋,我的肚子虽然吃得鼓鼓的,但眼睛总盯着碗柜里的海碗,直到姐姐带走了,才断了念想。姐姐回家大概在下午四、五点钟的样子,一般是母亲送到河边,上了渡船,看着姐姐和外甥女在对面下了船,姐夫将她们接回家,母亲才会回转身往家里走,进了湾子,打听谁家的姑娘今年没回来“吃臭肉”,就会站在那里议论一番,然后心满意足地回家做着自己的事,筹备着下一个“半年”。以前“过半年”,我是很少操心的,因为有哥哥们操持,有时候,他们让我回老家“吃臭肉”,也多半因为天热,找出各种理由和借口,现在生活条件好了,人人有手机,连家里的固定电话也不要了,随时随地可以通话说事,有事还可以视频,亲人间的交流无时不在;每天饭桌上鱼肉不断,和以前比起来,可以说是天天在过年,还过个么事“半年”?随着姐夫和哥哥们的先后过世,让我骤然间感觉到肩上的责任,虽然不再在乎那一桌饭菜,也不再在意外甥们对姐姐有什么轻慢,但是,世代传承的乡风让长期游离的我在不经意间回归传统,铭记住了家乡的这一乡风乡俗。路隔三五里,各处一乡风。无论是什么时间以什么形式展现,剔除一些世俗的偏见和特定历史条件下的局限,让乡风乡俗经久不衰、世代传承的,正是人与人之间血浓于水的一份亲情、一份牵挂、一份眷念,也正是因了这份亲情、这份牵挂和眷念,我们才会在平凡的日子里不断自立、自强,给亲人更多的宽慰和怀想。
作者简介:辛叶,原名施东喜,男,武汉作家协会会员,新洲区作协副主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