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谷的追忆 杨荣标
小暑大暑,上蒸下煮。赤日炎炎,催熟了农田里茁壮的早稻。昨天是农历六月十五日,金华晚报刊发了一组早稻开镰的图文报道,说的是远郊农民在39度高温下开始收割早稻了!接下去的一段时间,是农民进行抢收抢种的“双抢”季节,正是一年中最忙碌最辛苦的时候。退休多年的我,在这酷暑的盛夏,一组并不怎么起眼的图文报道,情不自禁地勾起了我年少时一段扫谷经历的深深回忆。


1963年7月,14虚岁的我高小毕业准备上初中,其时已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小青年了。暑假时,我向父母嚷嚷着要到生产队参加集体劳动,和大人一起投入“双抢”挣工分。家父却以我发育迟、个子小、体力差为由,要我在家承担后勤服务工作,交给我四项具体任务:一是烧煮全家六口人的饭菜;二是负责为生产队供养一条大水牛;三是负责烧、送下午三点钟的点心到田头;四是在大人休息吃点心时,抽空档在稻田里扫谷。
扫谷,当年的农村孩子都知道。由于自然风引起田间稻穗的摇摆碰撞,成熟的稻子总会有一些稻粒碰落到地上,加上收割时的碰擦和手工脱谷时往稻桶里反复摔打,无意中也会有少许稻粒掉落在地上。所谓扫谷,就是用扫把把散落在地上的一颗颗稻粒,连土带谷先扫到畚箕里,再一一集装到麻袋或篾箩里带回家。
当年,农村实行的是“队为基础,三级核算”的集体化制度,田里的庄稼都属生产队集体所有,而散落在田里的谷粒因数量稀少则无人问津,谁扫就归谁所有。

上世纪六十年代,农业科技尚不发达,庄稼田亩产量都不高,水稻每亩单季产量大约只有五、六百斤,生产队除上缴国家农业税和余粮征购任务外,按统一规定还要留下一部分防灾备战的集体储备粮,一缴一征一留后,分到农户的口粮就不多了。一些人多地少的生产队,或遇到自然灾害的年份,种粮的农民往往吃不饱饿肚子。就是平常年景土地较多的生产队,吃的也只能是“中餐一干、早晚两稀”。春节一过,就处于青黄不接之际,口粮吃完了,只能盼生产队开仓预借一点储备粮以度春荒。一旦储备粮借光,那只能以蔬菜野草充饥了。因此在农民眼里,粮食显得是十分的金贵!
在如此背景下,扫谷的意义就突现出来了。大而言之,扫谷是为了把辛辛苦苦干出来的劳动成果颗粒归仓,小而言之则是为家里多积攒一点宝贵的粮食,再细而言之,是为了自己可在七夕节那天争取一点口福。
此话怎讲?在我老家东阳,有一种称为“糖炀”的食品,是一种用米粉加红糖做成的甜点软糕,颜色褐红,糕体瘫软,味道微甜,咬上一口,满嘴香甜,满口生津,是孩子们心目中向往的一种“高档”食品。每到盛夏季节,小商小贩就挑着糖炀货担走村串户大声吆喝着:换糖炀了!快来换糖炀喽!
那时的农民手头拮据,很少有现金在手,要吃糖炀,只能用家里的稻谷去兑换。若是哪家换了糖炀,隔壁孩童准是瞪眼巴巴直流口水,赶紧回家缠着大人,央求也去兑换些糖炀以饱口福。而在我家,则有一条不成文的家规:平时不准兑换糖炀,一年只能在七夕节那天兑换一两斤尝尝鲜,但不准用生产队分配的口粮去兑换,要兑换只能用自己扫谷积攒的稻谷,若无扫谷积攒,则免尝口福。这一家规虽严苛,但也从侧面调动了我扫谷的自觉性和积极性。
扫谷,不就是把散落于地的谷粒用扫把扫一扫收集起来吗?那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吗?其实不然,讲讲容易,干起来可并不那么简单!

首先是酷暑难耐。盛夏的田野,就像一个巨大的蒸笼,尤其是下午三四点钟,太阳西斜,火辣辣的太阳犹如一只大烤炉烤着全身,不要说干活,就是站着不动也会汗流夾背,不一会准让你身上的衣裳湿个透。
其次是扫谷艰辛。扫谷不是在马路上、广场上那么平坦、干净的地方扫,稻田的地要么是湿软的,要么是干裂的,湿软地里的稻粒粘在地里,扫上一下两下并不一定听你的使唤,而是要反复多扫几次才能连土带谷扫进畚箕。而遇到干裂的稻田,到处是横竖交叉、毫无规则的缝隙,明明有好几颗聚落在一处,但扫把一动,一不小心,稻粒就掉进缝隙里,何况有些稻粒本来就散落在缝隙里。对大缝隙里的稻粒,用扫把尖多勾几下也能勾起来,但对小缝隙里的稻粒,扫把就毫无用处,只能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看准位置,伸出食指和大拇指,必要时施加中指,三指合力把稻粒从缝隙中扣挖出来,而扣出来的往往是一把土,其中只夹杂着那么几颗稻粒。试想一下,扫多少次,扣挖多少次,才能集成一小把稻谷啊!
再次是数量稀少。散落在稻田里的稻粒,毕竟是稻穗中掉下来的极小部分,往往是这里几颗,那里几粒,数量很是稀少。扫谷时必须得有耐心,四颗五颗不嫌多,一粒两粒不嫌少,积少成多才能聚沙成塔,因此须要有努力不懈的精神和持之以恒的毅力。一、二个小时扫下来,一丘田扫完了,可能也就是半斤左右的稻谷。要是那天运气好,能扫个斤把两斤的,那可真是大丰收了!
最后就是洗晒入库了。扫进畚箕的稻谷,往往是泥谷混杂,且泥土多于稻粒,一般情况四分是土,其一为谷。回家后,走到小溪或水塘边,分批把混杂物倒入细密的竹筛子,放到水中不停地摇荡搓洗,直至将泥土淘光洗净,竹筛里就露出一小把黄橙橙的稻谷来。如此反复多次,把一筐、半袋的“战利品”洗完淘净,然后再把洗出的稻谷摊开晾晒,待干透后“请君入瓮”,一一把它装入空置酒坛。
就这样一天天地扫,一次次地洗,一趟趟地晒,一个“双抢”下来,可积攒上三四十斤黄灿灿的稻谷。看着这一坛辛苦扫得的胜利果实,甘苦自知,真所谓是“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啊!
七夕那天,我用自己扫来的半篮稻谷兑换得三斤糖炀,先把它放入水井中冰凉。晚餐时,全家每人盛上一碗糖炀,再滴上几滴薄荷油,吃起来是那么的香甜,那么的清凉,那么的爽口,听着全家人的交口称赞,我心里乐开了花!
2022年7月14日于金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