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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里
所有山上的草木用尽力气
往春天里绿
风在树与树之间来回传信
蜜蜂将桃家的蜜搬到李家
紫藤，这根抒情的弦爬得太高了
不断拉响紫色的警报
瓜蔓在垄间小心地匍匐
爱惜身上每一朵黄花
一群叽叽喳喳的麻雀飞起来
暂时停止了议论
细碎的舌头已被染得发绿
这不可辜负的美
被我们一次次捉住，摁进镜头
这样多好，在无边的春色里
没有战争和病毒的乌云
也绝听不到箭矢和石块的动静
打算隐住山洞的松鼠
又一次跳出来
站在一颗自由晃动的树上
梨花落
雨水和我们一起赶赴这里
春风止步，绿意汹涌
云雾退回几丈以外
草地顿时生动明亮起来
一只松鼠拖起湿淋淋的尾巴
在逆光中走动
它抽动灵巧的鼻子，嗅嗅空气
又快速地消失
鸟语和蛙鸣，都放开了嗓子
争先恐后，响彻林间
我在无边的美里走动
梨花落满一身
往事
夕阳在远山的怀里
缓缓下沉，像倦鸟归入寂寥
微风吹拂，小河端出两岸的灯火
端出天上的月色，星光和柳树
越来越丰盈的背影
你俯身，替我去捞水面的月牙
两手空空，指缝间
只有湿淋淋的水银
时间在甜蜜的旋涡中消逝
被打乱的鱼群，重新排好队伍
往更深的水域游去
那么新鲜的体验
但我不知如何表达
只横过一支短笛
将欢喜吹进每一个笛孔
这是多年以前的黄昏
如今只要想起
手提灯笼的萤火虫就会重新转身
那么多，那么亮
将少年幽暗的记忆隧道
照得通明
夏天过后
此时河床更宽了
涨起来的河水
把岸边的树和房子洗得发亮
麻雀从一棵树跳到另一棵树
翻找着林间阳光的密码
潮湿的风渐次吹过
叶与果实有了小小的摩擦，各自摇晃
丰腴的紫薇，在我们之间
静静地站立和呼吸
偶尔抖动褶皱的裙裾
飘逝的美，顷刻间触手可得
蝉的合唱队阵容变小
声音已经低得不能再低了
这一年一度盛大的音乐会
在凉风的吹送下，慢慢退场
一条鱼拖着发亮的尾鳍
从最深的夏天游来
它的自由和活泼
滑过密实的涟漪，带给我一瞬间
无法捕捉的恍惚和伤感
远山
在金樱子和望春花交织的远山
早起的斑鸠们在树上练唱，
你一句，我一句
比春风的演奏还要熟练
并且高出好几个完整的音阶
河水的嗓子是低沉的
在微风的吹拂下，互相拥挤
它们积攒的喜悦太多了
就要漫过鱼群，决出堤坝
白鹭分吃完新鲜的早餐后
又回到林子间盘旋
愉悦的鸣叫，清脆而短促
像流星急急划过天际
此时连懒散的云朵们
不经意碰撞在一起
也落下无数嗦嗦的声响
这么热闹的春天
住在千里之外的人啊
我想现在就和你分享
秘密
这群燕子，它们从广阔的田野飞过来
突然在我的窗口
丢进几粒欢快的笑声
就一起转身离去
这是个秘密一样的惊喜
蚯蚓在地底下翻弄泥土
竟然写出一垄垄新鲜的诗行
梅花摇落露水，解开一粒粒纽扣
给大地铺上粉色的花床
树下的蘑菇，一个个探出头
那么冒失，那么爱摇晃
我看见，桃花开了，柳树绿了
湖水轻快地推开涟漪
蜜蜂也开始忙碌了
四月
鸟在树上持续地抒情
花朵落尽，果子开始长大
雨水充沛，大地摆好盛装的果盘
满眼都是绿色，满眼都是春光
我也变成小小少年
重新回到年轻的母亲身旁
树上挂满成熟的枇杷
有的掉下来，正在腐烂
母亲弯腰捡起鸟啄破的果子
蜜蜂低沉地讲述
一些黄金在汁液里流淌
不知不觉，黄昏降下淡黄的帷幕
人间春色加深了几层
母亲将洗净的枇杷递给我
这久违的温暖与爱
仿佛她当年饱满的胸怀
此时，天空被云朵擦拭干净
在无边的空旷里
风，一个人走来走去
时间已经像水一样流去
我心里忽然乱纷纷的
像长满了齐腰深的野草
又像无人的山谷，那么荒凉，又那么空旷
偶遇
记得去年也在此作过短暂的停留
风带来两只蝴蝶
陪我翻过一座山梁后，一只飞走了
另一只也飞走了
并不是同一个方向
后来偶遇一个山上打柴的人
他在松林里抽烟、歇息
阳光给他涂了一脸的金子
一脸的傲然
木香缠着他，耳鬓厮磨，经久不散
我猜他可能是圣贤之后
我转达了一只布谷鸟对他的问候
可他不语，只是望向天空
远处是，更远更远的山
更远处是，更远更远的天
一只不谙世事的斑鸠
噙着露珠，从薄雾中走来
野蓼花
秋天，一个人行至荒野
枯草用巨大的金色的河流
推着我，一点点向前
行至山坡另一面，
遇到大片起伏的野蓼
这些繁花中的穷人，纠结在一起
头顶白云，怀抱清风
把朴素的花朵开得烂漫
在拥挤中消磨美和时光
我真想把最好的一天留在这里
模仿那些野蓼的主张
满心欢喜，又略带张皇
像个贪心的粮食贩子
往大米里掺了一小把黄沙
山上人家
终于和你抵达这旷野
一条干净的小路，用遍地的野花
认证了一座村庄住在白云里
是多么幸福
辽阔的尘世，山风如此纯朴
吹开了野草莓五个花瓣
也吹开蝴蝶交叠的翅膀
玉兰花谨慎地白着
几只麻雀在倾心交谈，只一秒
它们就坠进了山冈的褶皱之中
草地重新变得明亮
寺庙悬在对面的山巅
钟声隐约响起
给我们慰藉，并送来遥远的福音
炊烟从屋顶出发
带着粮食的味道
而屋顶之上，正有人走下来
在泥土里深深弯腰
而我，要将这条小路一直走至尽头
我要把世间的好年华
赋予这个村子里的人们
赋予一畦麦苗和金黄的菜花
文和园
雨水在雷声之后翻身坐起
沿茑萝盘旋而上的枝蔓
把天空清洗了一遍
多么好啊
这阔大而青碧的双溪河
恰好承接瀑布的回响
安放林中苍茫
你沉思，仰望干净的云朵
白裙子下，起伏着轻柔的心跳
秋葵开出明黄的花朵
斜斜撑住了一堵矮墙
这时鸟们一起唱起来
金色的阳光簌簌落下
春光辞
春天，我和你又一次来这里
那棵年轻的柳树已经老去
龙眠河也长满皱纹
白鹭在头顶飞来飞去
有时像一个句号，停顿在水面
想起你坐在河边的样子
和额上寥廓的星辰
腕上的钟表走得很快
它驮着时间的马蹄
滴答、滴答飞奔
稍一恍惚
春光一点点消逝
你的背影就不知所终
此时，浣衣女子的棒槌
在麻石条上跌宕起伏
像多年前我们的心跳
那么有力，那么年轻
李树侠（花无语），女，安徽桐城人，桐城市作协副主席。作品散见于《诗刊》《星星》《诗歌月刊》《绿风》《草堂》《奔流》《散文诗》《新华文摘》等刊报和多种诗歌年选，曾多次获奖。著诗集《秋天的一封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