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满戈壁滩嬉闹奔跑。这是一次辛苦的劳作,却更像是一年辛苦劳作之后的节日。然后在顺风的地方挖一个很大的灶坑,把晒过的蓬蓬草塞进去,点燃。此时站在高处,夕阳如熟透的柿子,挂在山顶,随时都会向山背后跌落下去。
连绵的祁连山水墨一般静谧地浸在落日嫣红的光里,让整个天空显得黯然失色。草木在风里缓缓晃动着手臂,烟雾斜斜地升起来。这些忙着烧制蓬灰的庄稼人,是无暇顾及这些的。
他们不停地将蓬蓬草塞入灶坑里,在他们的心里,只有收获,才是最实在的美丽。火噼里啪啦地烧着,风吹过来,烧得更旺了,将男人黝黑的脸庞烤成铜色。
通红的火焰里,燃烧的蓬蓬草并没有直接化为灰烬,却是变成了液体,慢慢流向坑里。时间已然不早了,灶坑烧满了,拔下的灰蓬也差不多烧完了。
驴子被男人拴在旁边有草的地方,女人在窝棚里铺开毡袄,与孩子和衣躺下。男人望望满天的星星,等最后一缕烟隐约飘散,才走进窝棚里,挤着女人躺下,带起一股灰来。再过一会儿,鼾声就响亮地此起彼伏了。
夜里落了霜,霜遮不住泥土的褐色,大地像盖着层白粉。太阳出来时,正是深秋最冷的时候。窝棚里的男人和女人还沉睡在梦里。
等到他们醒了,太阳已经升高了。坑灶里的灰液已经冷却,凝结成坚硬的块,这就是蓬灰。男人用铁锨把结成块的蓬灰撬起来。蓬灰对着太阳,就绿油油的,像炼化的玻璃,却又泛着黑灰,还以为是没有烧好的残次玻璃呢。
老人说,在他们小的时候,蓬灰除了拉面蒸馍时用,还用来洗衣服、洗头。那时候没有碱,也没有洗衣粉和肥皂,烧蓬灰是每年必不可少的事情。
到了第二年,蓬蓬草又郁郁葱葱地在戈壁滩上长了起来。“野火烧不尽”,接下来要读“春风吹又生”了。我常常觉得,诗人写这首诗时,仿佛是见过烧蓬蓬草的情景一般,不然,怎么写得这样贴切呢?
用蓬灰的时候,砸下一小块来,放进锅里熬煮很久。然后,水澄清了,加入做面皮子的面糊中,蒸出来的面饼便比别处的酿皮子更加透亮、柔韧且有嚼劲。
武威面皮子还有一个不同之处,在于它的调料,不调芝麻酱,最主要的调料是醋卤子。
醋卤子是将煮过胡萝卜、芹菜的面汤用生姜、花椒炝过,加入凉州熏醋熬制而成。
有特殊的甜酸味和蔬菜的清香味,不尖酸,有稠度,使武威面皮子看上去更加丰厚。
武威面皮子切成红烧肉大小的薄方块,浇上醋卤子,上面撒一撮切碎的胡萝卜、芹菜丁,泼上油辣子,吃起来痛快滑爽。这如同与武威人打交道,一开始觉得他们粗声大气的,说话耿直,了解后才发现他们粗中有细,一派西域的侠骨柔情。
一年四季,不管是天暖还是天凉,街头巷尾总能见到面皮子摊子。一张木桌,一块砧板,木桌前端依次排列蓝花瓷的碗,盛酱醋蒜汁的,盛芥末椒盐的,还有木筷子开花般插在桶里……吃面皮子的人坐在小板凳上,一张矮桌,弯着腰吃,并不讲究。也有逛街逛累了的,站在摊子边上吃。
写字楼下来的白领女子并不拘谨,到了摊边,张口就叫一份,吃罢还要一份带走……只见女子们吃面皮子时脸上洋溢出幸福的微笑,这是吃面皮子最经典的一幕。
寒冬腊月,北风肆虐,街头照例有女子大吃特吃面皮子。面皮子多辣蒜,红的辣油、酸的卤子,一时间就很难区分那些女子嘴唇上的颜色是口红还是辣子红——摊边上总是站着惨兮兮陪逛的男人,手里提着大包小包,一脸的不耐烦和敢怒不敢言……
辣了,会就着饼子吃。这种吃法,外地人戏谑为就着面吃面。武威人就是这样,吃出了与众不同的风味,这在一千多年前的敦煌文献中就有的记载。
坊间传说,一位企业家到上海谈生意,由于种种原因,生意并没有谈成。正在这当口,这位企业家从别人嘴里得知对方是武威人,特别喜欢吃武威面皮子,便打电话让人用快递送来。当对方吃到梦想中的武威面皮子时,非常激动。
知味而重义,这就是凉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