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诗人自选:林星泉《荥阳棋语》诗四首
送葬(一)
山上的麻雀抬起了
背光的树叶。
你把仅剩的几个要用的词
带在身上,无声地吆喝——走了!
很多人就此峰回路转。
山下的河川已习惯了人世最后的
演艺。习惯从此有人独裁,
有人叩首,
就像习惯峰岭固执于高度,
反复让禽兽出没。
送葬的人带走你一生的孤独,
撂下草木鱼虫。
麻雀漫山遍野地收集你
一生散失的谜语,坐到坡上,
揣着善心为你解谜。
草木其实都有适合繁殖的经纬,
山水之间各自成林。
你默认芒草覆盖自己,
人们成为山下的走尸,
默认雨水冲掉又一层地狱,
你终将在草尖现形。
送葬(二)
西窗外,天界渐冷。
云层像景泰蓝的装饰,
贴在蓝色的高处。
你低下头,走在人间。
身上披戴的夕阳猛然收紧
你的腰骨。你头戴荆棘。
你大哭一场。天空递给你
一块黑布。
整个夜晚,唢呐的企图仿佛就是
撕裂你的胸膛,放出淤积数十年的
火焰。火焰是纹身的鸟,
再黑的世道,它都有一丝
觊觎明亮的欲望。
那时,幼小的我会以此为恐惧,
丝毫没有意识到,
你要完成一次葬礼,就要用去
一生的慈悲。
排布高处的云朵,冷漠,凝固,
仿佛秩序井然,像一堆山上的雪。
它们害怕低处的暖流,害怕
你死之后的火焰。
黄姚:门前的流水拥有不离不弃的山岭
1、
月色下,关门的人被初秋的风
推了一把,他定神看了一眼门边的
劈柴和外面的姚河,一条姚河
就像是一副静远的心肠,搏动着
远古的脉象。木板门吱呀一声,
惊动了院子外夜宿竹林的棕脸鹟莺,
三两声清脆的、铃似的鸣叫过后,
水面的波光录下了竹叶隐身的边界。
万物惦念的流水,拥有不离不弃的
山岭,互相关照着彼此的心灵。
峰峦在夜里更加明晰了天地的
章法,高耸挺拔向上的刚直。
它的一生被水收纳,依偎水的胸怀,
仿佛融在入睡的人的梦境。
2、
雕花翘檐的古屋,在细雨中显露
灰黑色,像泥土不断加深的怀念。
隐蔽的白眉鹀,摇动了青砖墙外
灌木丛的枝条,好像刚经历一次颤抖。
巷子很长,低头看着接力的石板,
我不能理解为石头固定了方向,
但可以从石板的纹理中得到启示。
如果看到一条凝固的鲤鱼,
它或许是在思索艺术与物质的
联系,思维就要跳出设定的框。
黄姚的传承其实不在一砖一墙,
而在千年鸡犬相闻,山水映衬的人烟
真实可信,灯笼明亮进退的时刻,
游荡的土狗能独自走过带龙桥回家。
3、
石跳桥被水淹没,过河的人
心中的石墩或许正浮出水面。
雨水热爱黄姚植被繁茂,落叶之舟
在流逝中沉浮时,已经不再有落泊之感。
那远近而来的人们,追寻的究竟是什么?
他们不问这河的名称,雨水停止之处
石跳桥露出了水面,他们会感怀
水的盛大,也会感怀水的退让。
更多的石桥连接着明清与现代的
裂缝,跨过的河水像一条待解方程的
变数,答案是一棵龙爪榕的象征。
它在空中伸展,好似一则权力终结于
虚无的预言。树木能读懂人间的
戏剧,但无法记住过河的人的脸庞。
4、
我拍下一只鸟,想知道它是否在
残荷的叶下觅食过昆虫;拍下金鱼草,
想知道它因什么而得到命名。
生灵是古镇灵动的魂,人也如此。
走进桥梁、寨墙和门楼连接的街区,
我想知道这里曾经防御了盗贼,
还阻挡了什么?现在它敞开了天地,
展示了戏台、古井、宗祠、庙宇以及
守望楼。这楼曾镇守一方,瞭望长路,
现在以静默相待,好像收住了一座城池
不安的历史。当提灯晚会再次举行,
五花阵和舞鱼龙出现,我知道七月十四的
晚上,这里还会放灯,再下一个夜晚,
少女们会跳下河捧走柚子与家人分享。
荥阳棋语
1、
金色阳光照亮的河面,让我看到树木和岩石
互相静止的倒影,流动的意识在掩饰的
景色里形成动态变化的线条。静止从来
就是一种假象,对峙的两岸,兵马曾经嘶鸣。
我并不认为喑哑是正负的平衡,
在输赢之间,水还是来自黄河的水,
土地还是攥出血汁的土地,坚硬的物质
未必就是金戈铁马,也不一定是
开渠拓河的利器。那副天地布下的棋盘,
它的面积比胸怀和野心更为广阔。
鸿沟拥有无穷无尽的延长线,
什么可以逾越?什么会弄弯马脚?
横冲直撞的车总有翻倒的一步。
时间缝隙的棋语,人们或许还未识破。
2、
千年的燕隼盘旋在荥阳的天空,它精巧的
身体,在远近推拉的距离中,展现出
风被它驾驭的速度。它带暗条纹的白色腹部
被镜头捕捉,蓝褐色的背羽得到云彩的映衬。
在它古老的基因里,保持着锐利的目光,
或许从来不屑地上的对弈,接连的铿锵之声
总是消散在它的羽下。敖仓的粮食
洒落广武山麓,只有蚂蚁才会蜂拥而上。
楚汉双雄以鸿沟为界中分天下,它的视线
凝视在泗水河畔。衣袂飘飘的貂婵
听过它重复尖厉的叫声,穿透三英战吕布的
扬尘。虎牢之战铁骑奔驰,掠过
一根枯枝,惊动直立的它突然腾空而起。
我喜欢它飞翔时翅膀狭长得像镰刀一样。
3、
九月的雨水总在不厌其烦地擦洗阳光,
直到它渐渐低于屋檐,背影轮廓分明。
水,无论拥有什么名字,淮河、泗水还是
黄河,都在滋养荥阳,令它依存的邙山
更加清奇。在曾经的孤柏渡,古柏依旧,
黄河奔流而下,梦幻般的鲤鱼早已熟悉了
落日的光晕。而索河湿地的柳树,
或许仍在怀恋青鸟传音,诗人的墓地
在豫龙与草色相偎,夜吟的人
还在等着月色之寒涌上心头?
文字依旧,词语更新,诗句流逝,
谁都没有意识到,语言才是
磅礴人间永恒的棋子。唯其滔滔不绝,
山川的底色才不至于冰凉如雪。
作者简介:维鹿延,本名林星泉,1968年生。广东省作协会员。近作见《幸存者诗刊》《中西诗歌》、中国诗歌网《每日好诗》《中国好诗》等,入围第四届北京文艺网国际诗歌奖(诗集)和第八届诗探索•中国红高粱诗歌奖,获第三届上海市民诗歌节诗歌创作一等奖等。出版诗集《违章建筑》。

本期编辑:王汉辰 施红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