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土豆

✿ 赵亚东

1

我们约好了，六点钟

要去田里抠土豆，把手伸进土里

一场雨水还没完全蒸发掉

我们趟水过河，翻山越岭

在土里，土豆们养着筋骨

它们不说话，但是却偷偷哭泣过

妈妈，我也想哭，抱着一颗土豆

只要我们一起流泪

天上的星星，就都会睁开眼睛

2

我们只有土豆，妈妈

土豆是土做的，还有露水

种在它们的眼睛里

一颗土豆养育一片土地

但是它沉默。土豆是不会说话的

在掌心，在舌尖上

在云朵的酒杯里

我们在一颗土豆里

寻找下坠的夕阳

挂在牛角上的残月

我们赶夜路回家，但是妈妈

别丢下你手里的土豆

更别弄疼它的眼睛

3

土豆会开花，妈妈

土豆花的颜色，是你骨节发炎的颜色

是你熬红的眼睛的颜色

是你牙齿的颜色。在乡村

农夫不会喝酒，但是必须

会种土豆。一垄一垄的土豆

在夜晚，在松弛的土壤里

他们讨论的到底是什么

有一次，我离家出走，躲在它们中间

它们为我跳舞，手牵着手

4

总有一颗被我们落下

最大或最小的，星辰有其归属

土豆没有，大地没有。

当我们踏着松软的泥土跑回村庄

天已经黑了下来。那些麻雀

躲在屋檐下。这个时候

我们只需要一枚土豆，被水煮过的

需要拔掉它诚实的皮，用指甲

豁开它的心脏，看看它藏着什么

最小的土豆，哪怕拇指肚那样

你也要相信，它有足够的力量

去击打雨后的天空

5

所有的土豆，都只是一颗

你无法分辨它们。一切都是虚妄的

唯有土豆真实。当穷孩子们

顶着风雪，跪在雪地里

去摸索，用手指去抠开冻土

寻找一枚土豆，在北方的严寒里

土豆等待着，被一锅热水煮

被一堆火烤。直到它们

柔软得像一颗心，被饥饿的孩子

一口吞下去

6

它们一直在躲避着什么

在被种到土里之前，它们

要被切开，用镰刀或匕首

三块，四块，白色的伤口

流着血。有时，我会用舌头舔舐

它们的汁液，淡淡的甜

被埋进土里那一刻，我哭了

我以为它们再也不会回来

我常常跑到田里，匍匐着

听它们的嫩芽，在不停的撬开

月亮的窗棂，和天地间的窄门

7

和一颗土豆告别

需要弯腰。把脸贴到土豆的胸前

听它们砰砰的心跳

一颗土豆的力量

就是整个大地的力量。

这世上没有一颗土豆是孤单的

所以它们从不会悲伤

虽然它们有时也会流泪

但那是替我们死去的亲人哭泣

8

我们没有一盏灯

只有一颗接一颗的土豆

堆在院子里，父亲反复地叮嘱

一颗土豆的安危，就是

他最大的心事。

当群星坠满苍穹

那些土豆也跟着亮起来

羞涩的舌头，吐出洁净的夜晚

穷人家耀眼的光。

9

土豆经常自言自语

在母亲的篮子里，在山脚下

在溪水旁，没人关注

土豆们会说些什么

在人世间，土豆是局外人

一颗会思考的土豆

是有罪的。土豆一旦开口说话

人类就是开始审判。

11

土豆并不奢望我们懂得

它们独自醒着，即使被埋的很深

土豆也是强大的，它们

睁开眼睛，天就亮了。

土豆很懂事，朝着夜晚的天空

说话。闪着蓝色的光

一颗流星落下去，一颗土豆

就在大地上站起来

12

土豆。会一直

咬紧牙关。不发出声音

它们两手空空

自己洗净自己的心跳

自己抱紧自己的肩膀

一颗土豆归尘土

就替一个无家可归的人

从异乡回到了故乡

作者简介：赵亚东，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参加《诗刊》社第三十一届青春诗会，结业于鲁迅文学院三十一届高研班。作品散见于《诗刊》《十月》《星星》《中国作家》等报刊，并入选《中国诗典》等多种选本。中国黄河口驻地诗人。

梨花

✿ 老井

上井后来不及洗澡换装

就一身黝黑地跑到

矿墙之外去捕捉春光

肯定是位脑子被春天烧短路的

矿工诗人，大家窃窃私语

我把一脸的羞怯只往衣领下掖

遍体细碎的火焰，炙烤得梨花提前开放

对浓郁的汗味，它们并没有用小手

掩住好看的鼻孔

反倒挑起满树白色的灯笼

照耀着自己肌肤的反面色彩

伸出芳香四溢的手指，刮着一个人

已经炭化的那部分躯体

春风中兑上了汗气

游客们躲出老远，满园梨花的色香全都

斟到了一个男人肌肤

空出来的无数酒杯里

作者简介：老井，本名张克良，煤矿井下工人。在《诗刊》《天涯》《扬子江诗刊》《草原》《星星诗刊》《安徽文学》等多家刊物发过多篇作品。作品入选过各种诗歌年度选集等。出版有诗集《地心的蛙鸣》《坐井观天》。获得过第二届桂冠工人诗人奖、首届诗探索•中国新诗发现奖、第七届全国煤炭文学“乌金奖”等。以底层诗人的身份参与过鲁豫有约等节目，是纪实电影《我的诗篇》的主要诗人演员之一，参加过鲁迅文学院新时代诗歌高研班学习，是中国作协会员、煤矿作协理事、安徽作协会员、淮南市作协副主席。

春天像一辆缓缓行驶的大巴车

✿张琳

春天像一辆刚刚驶出修理厂的

老式大巴车，那重新上路的感觉

真好，轮胎再不会陷入陈旧的比喻了。

玻璃窗外一闪而过的村庄

哪一个，都可做灵魂的故乡。

尘世间早已善恶分明

花是花，鸟是鸟

云朵落到水里

就变成了嘎嘎游动的旱鸭子。

时间尚早，沿途陆续有新的乘客上来

梅兰菊竹，来自四面

紫燕鸿雁，将去八方

我不是鱼

我还猜不透鱼的心事。

前面拐弯处，蓦然露出一片葱绿

风吹，草就往高处长

尤其是一丛蒲公英

藏不住的理想

已经飞起来了，我似乎已经忘记了

自己只是一滴透明的水

早已习惯了低处落脚

可是，那么多的流水

都在迎我，我不知道

该在哪儿下车……

作者简介：张琳，女，1989年生人，山西文学院签约作家。出版诗集《纸蝴蝶》《人间这么美》。

春天的练习

✿林耀东

每一寸土地都有一片天空

你看，春天的练习

拱在大海前面

新浪如此微小

我们泛舟而行

顷刻来到这个深情的园子

做一回花鸟吧

或者绿色的种子

在祈祷中贴近风雨

贴近往昔的流逝

和那勇敢的怀抱

并想起：我们

是自己的土地

作者简介：林耀东，笔名东水楼，80后，居粤东，主编有散文集《人间有风景——大埔人文景观选读》，参与编辑《海之潮，山之阳》、《终南》等，著有诗集《将水引入杯》、中英文诗合集《乡音与时间》等。

剪断晨曦

✿ 杨敏

霜，在落叶最后的体香中

消融，向洼地行进

剪断晨曦

我们留住瞬间

从孩子的脚步拼成的路上

找到锁，在扑朔迷离的风中

滤干梦魇，滤干

所有修饰的时间和表情

只在跳跃的交通信号灯上

或者一枚金属纽扣中

留住某个涵养生命的句号

剪断晨曦

并赠予一幅画

一半出于施舍，一半出于贡献

我们不再修饰失去归途的影子

那惆怅，只裸露于干巴巴的山丘之上

把一支笔碾成颜料

使它比字典更接近真实

像蜘蛛那样，懂得围堵

退下田园之外的伪装

剪断晨曦

在云停止交涉的边界

天空翻涌的蓝像一个口袋

孵化阳光下的歌声

没有人可以策反思想

成为一只只纸鹤

也没有人可以让爱沉降

代替一场铺向灵魂的雪

我们的年龄

终将成为一代人的肖像

作者简介：杨敏，中国诗歌学会会员。著有诗集《人间重叠人间》。被列入《2017中国诗坛实力诗人名录》。诗歌散见于《星星诗刊》、《星星·诗人档案2016年卷》、《星河》、《诗歌集结号》、中国诗歌学会微信公众号、《徐志摩微诗歌大赛》诗人有约等栏目、《浙江在线》、浙江日报《有风来》等。诗歌《奔跑吧江干》获2015年“诗意之城 澎湃江干”全国征诗活动二等奖，由杭州电视台知名主持人、“金话筒金奖”得主刘忠虎朗诵。2017年3月1日被中国诗歌网评为“每周诗星”（第32期）。创作感言：诗歌可以使我们的心灵变得透亮，可以使我们在经历人生的风雨时，依然保持彩虹般的心情。诗歌有时是一轮年轻的月亮，有时是一串苦情的泪水，有时是心情欢快的夜莺，有时是搏击长空的雄鹰。好诗，总是闪耀人性的光辉，总是传达内心深处的疼痛，总是带来岁月恒久的回音。我希望我的诗，能成为一首江南的短笛，唱出新时代的《春江花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