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
云，淡了
跟没有云一个颜色
风，轻了
跟没有风一个重量
霜，降下来了
树，只剩鸟窝这件短衣裳
爱恨分明
你的身体爱恨分明
仇人住在脑子里
爱人住在心口里
多失败啊，几十年了
脑子还空空如也
多失败啊，几十年了
两个心房两个心室都没有住满
学习的疑惑
在否定和批判之前
我学习过肯定和赞美
在肯定和赞美之前
我学习过卑恭与顺从
但现在，我只学习虚伪
其实虚伪比厌倦更不必学习
其实比一键删除更彻底的
是不存在
在不存在之前
我唯一存在过的是疑惑
这仿佛被一个人指挥
又被众生乱弹的人世
到底遵循着怎样的逻辑
他们
她说：铁链女关你啥事？
他说：该打
他们问：谁是铁链女谁该打？
怪我愚蠢
总愚蠢地想用三观而非五官
寻找同类
雨水节
雨水节没有雨水
雨水迂回于分水岭
如果生存的下线在地狱中
春天还有什么用？
广场上依然沉默着大多数
他们没有被锁的疼痛
他们的身体比乌云轻
没有灵魂，何须救赎？
追问的人暂时于黑暗
他们相信拔出别人就是拨出自己
他们相信所有轻微的摇荡
都在叠加着惊雷
让雨水符合春天庞大的期待吧
浇透“雷鸣般的沉默”
锈蚀有形无形的锁链
红梅
借红梅
春天书写它的倒序
整个院子只有一样活物
其余，都是陪葬的
除去战争，锁链，疫情
这四分之一的空洞
难以塞下盛世悲悯
“在春天不抒情是艰难的”
在这个春天抒情是艰难的
赞美或控诉都不合时宜
动荡的枝头动荡着一只乌鸦
尽管它早有自己的立场
此时却犹豫着该如何站队
生日辞
每一次，你都只想确认
你只是你自己的
像确认三加二减五等于零
每一年，这纺锤般的年纪
都被中间的沉重折断一次
落进终点的速度
一定大于
从起点上来的速度
曾经是母亲创造你
后来是你创造你
再后来，也许神会创造你
这怀着生日的春天
多像一座巨大的神龛
里面满是事物又空无一物
给父亲扫墓
在九陇山脊
以75度上帝视角
可以看清两个事实
在死亡那里
未必自由
在死亡那里
未必平等
给父亲上坟
严禁烧香点烛
严禁焚烧纸钱
严禁燃放鞭炮
没有严禁说话
但我们按照惯例
总会比最初的命令多执行一些
虽然上坟的人不少
但沉默一直延伸到之前是绿树
现在是墓群的远处
阴间默契，人间也默契
我们使劲擦拭
父亲的名字和我们的名字
直到火星将沉默烧出多个缺口
下雨的早上
今天早上
我进化得太快了
以至于眼光赤裸地穿过树林时
惊吓到了潮湿的鸟窝
有时，悲悯更像它的反方向
给无助者更多无助
短
短到只是一首诗
留下的余地
短到学识经验和技艺之外
那潜在的规则
雨
雨在窗外开花，
开金属的花
像刀落在布上
铁落进炉膛
像一个人的心
落进日子
爬格子
爬格子这个词很形象
写作就叫爬格子
有爬在上面的有爬在下面的
有爬在中间的有爬在边边的
有爬得牢靠的有爬得不牢靠的
每当向上面和中间望去
我就会因自己爬得牢不牢靠
都不影响格子的完整
而感觉轻松
还
在外面混迟早是要还的
在里面混也要还
但也有不还的
比如上级不还给下级
孩子不还给父母
更多情况是张三还给李四
李四还给王二麻子
王二麻子还给逛红顺儿
有些诗
有些诗写到一半天就亮了
有些诗写到一半天就黑了
有些诗，写着写着就下雨了
某个夜里的诗是这样的：
断不可为残缺添上人为的完整
某个白天的诗写得还算顺畅
但一想到它们又会成为垃圾
或呈堂证供
我就闭上眼睛证明天黑
最近一次写诗是三天前
因为词语的锋利
把我仅有的那片天空割破了
陈维锦，女，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在多家刊物上发表作品，作品入选多个选本，出版长篇小说《昨日重现》、诗集《1/3度》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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