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 醒
（下）
文/史新柱
（原创 《家在山河间》）
哲人说，人这一辈子，除了生死，都是小事。但是对于小毛夫妻来说，无论生活多么的坎坷不平，树叶一样稠密的日子还得过下去啊，平时活泼俏皮，爱说爱笑的王小毛，就像霜打的茄子，焉头焉脑的没了精气神。
无疑，该遭天谴的骗子给他们的打击是沉重的，最先承受不住打击被压趴下的，是本就寡言少语的小毛的老婆。
那天黄昏，劳累了一天的小毛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走进了家门。
“主啊，俺和俺男人挣的每一分每一厘都是吃苦出力，土里刨食挣来的。俺男人爬高上低，砌墙粉刷，累死累活，拿命换来的。天杀的骗子，该死的恶人，他们咋如此的歹毒啊！天父啊，你的女儿求你了，请你惩罚那些作恶的坏人，让他们统统下地狱吧……”小毛女人跪在神像前，一遍又一遍祷告，乞求她的神父拯救。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病急乱投医，信了教，求了神父也不管用。小毛女人绝望了，只觉得天旋地转，精神恍惚，每天唠唠叨叨，心不在焉，糊里糊涂。在家烧麦秸烙葱花饼，灶膛里的火早已熄灭而不知，和面盆里竟然倒了半盆油。以往勤快能干的女人，也不管家了，屋里屋外全乱套了。
小毛的女人跪在地上，双掌合十，口中念念有词，泪花飞溅，鼻涕横流。小毛哄也哄不住，劝也劝不宁。不一会儿，她却开始唱起小曲儿来了，唱的啥？小毛根本听不懂！唱着唱着，气不成声，呼吸紧促，脸色发白，晕了过去。
“老婆，老婆你咋了？”小毛抱着他的老婆，赶紧拍脸掐人中，连声呼喊……小毛声泪俱下的呼唤里，婆娘终于“哇”的一声醒来，人便沉沉睡去……
（吴冠中《汉柏》1992年作）
从此，这女人魔怔了。
被邪魔控制了的小毛老婆，每日里手舞足蹈在街上疯跑。逢集会的日子，她在街边的摊位上，胡乱拿人家的东西，小毛一边给人赔不是，一边跟着一路唱歌的女人身后追。她喜怒无常，有时傻傻的呆坐，沉默不语，泪流满面。有时狂躁的扯自己的头发，扇自己的耳光，还把身上的衣服全脱光……
那年冬月的深夜，女人又跑了，赤条条的一路狂奔，跑向了心中自以为是最安全最温暖的地方——娘家。寒冷的深夜，赤脚趟过了一条河，在没有星光的黑暗里敲开了娘家的大门。女人只记得娘家的门，却忘了自己早都死了爹娘，已经不再是那曾经的孩子……
送医院的路上，小毛紧紧抓住老婆的胳膊。三轮车淌水过南城河的时候，老婆忽然跳车落水，撒腿要跑，小毛往前一扑，夫妻两个同时摔倒在没膝的河水里，老婆抓住小毛的手，用嘴往死里咬，顿时鲜血直流……
女人在医院又失踪过一次，半月之后才找回来。
为了一家人的生机，小毛还得掂起瓦刀干活，以往性格开朗，爱说爱笑，打趣逗乐的王小毛，彻底变成了一只哑巴，只顾闷头做事，不言不语。一天，他的老婆又来了，多时不见，再也看不到昔日那个身材壮实，胖乎乎的女人了，她面颊消瘦，颧骨高凸，眼窝深陷，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
“毛毛乖乖快下来，回家给妈做饭吃，我快要饿死了！”女人冲小毛喊，她把自己的丈夫当成了儿子。
“你刚吃过饭嘛，我才上架子，还没砌几块砖，你回去吧！”小毛哄老婆。
“你混蛋，我饿了，你要饿死我了。你饿了吃我的奶，我饿了你不管。夜黑里你还骑我咧，你就是杀人犯，你这个强奸犯……”疯女人站在那儿一个劲胡言乱语。
“咚“的一声，小毛从架上跳下来，掂起瓦刀就要往女人头上抡。
“住手！小毛，她犯迷糊了，你也迷糊吗？”我赶忙拉住了小毛。
小毛扔下手中的瓦刀，仰天长叹一声，蹲在了地下……
我像一片四季随风飘飞的叶子，四处漂泊。那个曾经和我一起搭帮做事的小毛，很少再见到了。只听说小毛那年得了不好的病，从此不做建筑的活了。他那疯老婆照旧疯疯癫癫。那个所谓的家，更是杂乱无章，鸡飞狗跳，兵荒马乱，小毛无心懒得理会。
（吴冠中《逍遥游》1998年）
我又一次遇到了王小毛。
他正挥动着木掀扬麦子，金黄的麦粒在灼热的阳光下和熏人的微风中被他抛出一道弧线，麦粒雨点般落在他的头顶、肩背，然后在地面弹跳着，累积成宛若一道低低的山梁，匍匐在场地上。他仰着头，赤着上身，黑黝黝的光脊梁渗出点点汗珠，和着麦尘往下流淌。大裤头，光脚丫，弯腰弓背，全神贯注，一张一弛，一丝不苟。
“老伙计，你还好吗？”我向小毛打招呼。
“柱叔，我好着咧！”小毛停下了挥舞的木锨，咧着满是胡茬的嘴。
“好，好，小毛是不死鸟，以后必定大富大贵。”我努力朝他笑，尽力用好话安慰他。
“叔啊，谢你的吉言，承蒙你的关怀，”小毛高兴地说，“是儿子拯救了他的母亲，拯救了我和我们的家。只要老婆还在，这个家就在。只要活着，就有希望。以马内利，阿门……”
王小毛竟然也信教了。
那张黑里透红，添了许多皱纹的脸上，满是痴迷的虔诚和庄重的神情，似乎是经历磨难的大彻大悟。我不知道他的老婆是不是真正的苏醒了。尽管他的腰背已经开始佝偻，却仍握着木锨，用力站直了，抬起头，默默凝视着西方地平线正缓缓坠落的夕阳……
2022.06.09
作者简介：史新柱，河南洛阳人。常年似浮萍，心中家最重。书能启智，尤喜诗文，以诗明性，以诗抒怀，诗文交友，言志抒情。座右铭，我很普通，我很努力，力图人生精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