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井
武汉:张维清
老井,掉进了孤独的蛙鸣
像菩萨的屁股,在小村里,烧三只香,念佛
又像端起泥碗,敬给相亲们香甜的老酒
曾以为石磨,张着嘴,还有谁去喂一粒秋天的干粮
曾以为水晶般的漏斗
装满我的愁肠
艿艿草,四周合笼
铁丝般箍紧老井
又仿佛缠紧了我的惆怅
不小心,滑下去的石板
是纤夫的绳,拖走了老井
我洒下情网,去打捞曾经丢失过的背影,潮湿的心
我扒开水页,吻到了柔柔的水,宛如亲到了故乡月亮般的脸
村姑踩洗蚊帐,水乡谣飞扬
村夫挑起水桶,把黄昏领回了家

我的母亲
武汉:张维清
与土地攀亲戚,四季走动
与黄土厮磨,时节交出花花绿绿
母亲,一个又瘦又黑又矮的农家妇女
一双黄鞋如印章,戳在泥土上,出卖青春
母亲,头发被汗水,辛酸,田地染白
一片芦花,被风翻读人生的过往
我到田间地头去捡苦涩,背影
箩筐里装满母亲的山歌
我到河边去听母亲的捣衣声
那是我儿时回荡心间,美丽的童谣
母亲的梦是土做的
母亲脸上的山山水水,沟沟坎坎是田做的
母亲瘦弱的肩梁,一头挑起田塬,一头挑起温暖的家
早出晚归,披星戴月,图个啥
风花雪月,含辛茹苦,为了谁
在家与土的二点间奔波
最后,把几根硬骨头葬在深情的土地上
在黄被里梦去

燕
武汉:张维清
一声呢喃,落下几多欢喜几多愁
几声歌粒,种下相思和忧伤
驮上小村的咛叮和春色,一把黑剪,裁开清风
撵走八百里云和路
捡起千山和万水,白云和清风
囊括在翅膀的记忆里
在江南,画出优美的孤线
拼出水乡美丽的模样
与老农一纸盟约,签定镀金的时光
背上屋檐出门,拎个黄昏回家
在家与田野,二点上奔波
穿一件黑色袈裟,播洒经文
又像穿上一件燕尾服,在兰花花的黄土上
舞蹈
让日益浮肿的根须,没日没夜听到那是村子的呼唤
带上秋梦,带上村庄的祝福和牵绊
泪洒惆怅
可苦了老屋,守着泥巴糊起的吊脚楼
眼巴巴眺望那条天路

父亲
武汉:张维清
卷起的喇叭烟,烧掉了五十个春秋
圈圈,锁定了他的心思
但还有谁,捡起灰,称出他的清贫和苦涩
能读懂每张日历的心,把节气安排得妥妥当当
请回土地,裁出一件件花衣裳
叫回金黄,翻开一波三折的浪
刨金,不知手指刨出多少的血泡
翻土,那一道道韧性的轨迹,走过的人生路
被挂在黄土上的排比句,写出了他的苍凉
背影,埋在黄土里,被青枝绿叶,一次又一次沦陷
父亲爱土如命,裤褪上裹满泥巴,手心上种那片黄土
脚板,那是茧的家
父亲爱农具,把锄头,犁铧磨得锃亮
把磨刀石磨成自己佝偻的形状
把自己的青春磨成辛酸的模样
如今,父亲走了,我摇晃那壶空荡荡的老酒
仿佛装满父亲的咛叮和嘱托
生怕揭开壶盖,泄露他一生的秘密
我摸着山头上的那块石碑
宛如摸到了父亲那根顶天立地的铁骨
最后,在土弹出的一床黄被上,梦去

父亲
武汉:张维清
比熟透的高梁矮点,比金黄的稻子高点
黑,敷了一层风雨,春秋和阳光
摊开掌心,一亩三分地
被生命线和爱情线养活
手背上,植入人心的根雕,缠紧了苦涩
手指上的罗纹,被田边地角,磨得光滑
额头上的沟沟壑壑,汇成的二条河流
把浑浊的目光带远
鱼尾纹,扯着眼底的土地,牵挂老了
脚板上,繁殖的老茧,从不过问,也从不盘点,仿佛那是父亲心灵上存放的财产
父亲从不吝啬自己瘦弱的背影
被田地划出一道道血口
种下布谷鸟的歌粒,秋色和雪花
犁,那是父亲难以掌控的笔,在白花花的水田上
书写人生的坎坷和辉煌
挂在腰间的那壶老酒,与泥土碰杯,与春风秋雨问盏
翻开的田地,发表洋溢的感言
洒在田间地心的山歌,扶起的床稼,宛如听到那是父亲呼唤远方的游子
如今,走进夕阳的父亲,被苦难和炊烟锤弯的背
像极了屋后那座月亮桥
被黄土染白的发,一片雪翻读人生的过往
坐在门前,等油菜,小麦,稻花,谷穗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