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村有个戏班子
文/刘锁爱
陶村的戏班子,如果放在十年前,那里面一定是有胡秉胜老师身影的。那时,胡秉胜老师已经从教师的岗位上,退休赋闲在家了。除了他的一亩三分地,需要他的打理外,他的剩余时间,就用琴棋书画填满了。
这个琴棋书画里的琴,也是胡秉胜老师打小的爱好。而且,在他教书的岁月里,无论他走到哪里,他的胡琴就拉到那里;他的戏曲、歌舞就唱到那里,舞到那里。他把欢乐的种子,美妙的音符,把富有教育意义的歌舞小戏,快板小品,播撒进每一个学生的心田里。学生们的音体美教育和熏陶,也因了胡老师的各种特长,得到了全面而长足地发展,成了人生教育基因里重要的分子。也因此,凡是胡老师的学生,都会打心眼里,爱上这位多才多艺的老师。
胡老师这样的爱好,终生成瘾成癖、如饥似渴、不可或缺。他的丝竹管弦、音律唱腔,可谓伴随了他整整地一生,甚至,融化在他的血液里。回到村子里后,他自然而然地,就融入到本村的戏班子里了,而且,成了顶梁柱式地人物。
陶村旧时的戏班子,能够追溯到何年何时不得而知,但知道的是新中国建立后,这个村子里的戏班子,一直就很活跃。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属于建国初期,是社会主义建设的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的大跃进时期,文艺当然是为时代的发展鼓与呼的,那些祖国前进的步伐,欣欣向荣的景象,农村翻天覆地的变化,都会写进现代戏里。这里面当然也少不了胡秉胜老师,这个大才子的编写和润色。就是他在星期天回到村里后,也会在短短的一天里抽出时间,有求必应,任劳任怨,去帮帮戏班子的忙。时光流转到了六七十年代,戏班子就改名叫作“毛泽东思想宣传队”了。这一时期,无论是宣传党的方针政策,宣传各级政府的重大决策、惠民政策,还是歌颂移风易俗、新人新事新风尚;也无论是庆祝党的重大活动,还是庆祝毛泽东主席最新指示的发表,这支活跃的宣传队伍,都起到了不可估量地作用。那时,整个村子里,只要是喜欢戏曲歌舞的男女老少,都当仁不让,能唱则唱、能跳则跳、能演则演,这里面当然也少不了胡秉胜老师对宣传队,那一份积极地参与和奉献,那一份陶村人的热心肠,责任与使命。时光轮转到九十年代后期,胡秉胜老师就彻底融入到这个戏班子里了。他和这一帮老伙计们,甚至都是从小长到大的玩伴,他们又打成了一片,聚拢在一起,厮守在一起,自娱自乐地玩在了一起。虽说是玩,他们却玩得开心,玩出了名堂,玩出了好活,玩出了作为,达到了老有所为的境界。他们的阵容可谓强大,所有的乐器:板胡、二胡、三弦、大提琴、打击乐器等等,应有尽有,可谓齐活了。这二三十人的乐队,排列开来,队伍庞大,阵容整齐,看着唬人,听着更震撼。
就在这春夏秋冬,岁岁年年,日复一日里,胡秉胜老师和他的伙伴们,吹拉弹唱,好不快活。每遇到国家的重大节日,或者是年节的闹红火时,他又是编剧又是导演,他编那些适合群众口味的地方道情、干板腔、顺口溜、二人转、快板剧、活报剧、或者是地方上的眉户小戏,蒲剧的精彩唱段等等,都显得生动活泼,形式多样,群众喜闻乐见,赢得了众多的好彩头。有时邻里乡亲的婚丧嫁娶;或者是谁家送郎保家卫国;谁家孩子考取功名上了大学;或者是村里人的建屋盖厦;这些乡里乡亲的大事小情,他们这支尽义务的戏班子,就会主动找上门去凑热闹,添喜气,增福气,赢得满堂彩,众口铄金。每当此时,胡秉胜老师也一定是一个顶顶重要的角色。你看他拉了二胡,拉板胡,放下板胡,拿笛子,有时还能敲敲打打,并唱上一段蒲剧或者眉户,忙得他不亦乐乎。似乎他唱念做打、吹啦弹奏,都无所不能。他成了戏班子里的能人一个,有着举足轻重的分量,当然,也深受父老乡亲们的爱戴和尊崇。
只可惜这样的好景不长,胡秉胜老师就沉疴在身了。糖尿病的后遗症,让他的眼睛几乎失明,肺癌的不治之症,让他几乎喘不上气来,死神在一步步地逼近于他,他的生命开始进入了倒计时。就在他死亡的前三天,他的老伙计们手携着乐器来为他送行。大家静静地来到他的床前,看着他满身插的输液管、氧气管,双目紧闭,骨瘦如柴,生命垂危的样子,伙伴们一个个心情沉重,泪流在脸上,疼在心里。大家只是一句轻轻地问候,胡秉胜老师已经知道谁是谁了。他极力地遏制住身上的病痛,微闭着双眼,又微微地带着笑意说:“你们拉吧!我听着呢!不要太悲伤,高兴一点送我走!”话音未落,床边的弟兄们,顿时像崩断了情感的那根弦,泪水像潮水般涌来。他们有点手足无措了,一个个心潮起伏,思绪难平。回想起共同走过的弹唱岁月,共同喜嬉闹闹的日子,共同欢欣鼓舞的愉悦,共同面对的一个个虚拟的戏剧场面,有多少家长里短、儿女情长,有多少悲苦凄然、生离死别,像一场场梦境一样,在身边滑过。而这次,眼前的这种真正的生死决别,却不是在演戏啊!他们不忍看着自己的战友,就这样在身边倒下,他们有多么多么地不舍啊!他们却无力回天。胡琴在手中颤抖着、凄婉着,泪水就那样任其在满眼满脸地流啊流着。
十年后的今天,谈起当初的情景,似乎那一幕,还在亲人和朋友们的眼前挥之不去。
十年后的今天,当我们再一次走进陶村时,那戏班子还在唱,那阵容依然强大。名字叫作“‘文化三晋乐万家’2022年山西省群众文化惠民工程盐湖区陶村镇戏迷协会”,这个小村就因为聚集了众多的戏迷,以及这些器乐过硬的演奏家,便承担了整个镇的文化惠民工程,协会里面的演员,不仅仅限于陶村镇的村民,有盐湖的,有安邑的,运城的,还有夏县的,只要是喜欢戏曲的人,不管男女,不管老少,这个戏迷协会统统接收,广纳贤才,新人辈出,后继有人。那天,我们还未进村,就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了。远远地就听见了蒲剧那高亢激昂的锣鼓点儿,悠扬舒展地板胡、二胡的琴声,以及男人、女人那或紧促、或舒缓、或雄壮、或凄婉的唱腔。用老百姓的话说,就是家伙打得燃板,角儿唱得耐听耐看。他们唱“空城计”选段、唱王秀兰的“杀狗”、唱“穆桂英挂帅”、唱“山村母亲”,唱所有敢唱的段子。
你不敢想象,一个村子里的戏班子,如今叫作“戏迷协会”,单在远远的地方,去听它组合起来的器乐声,完全与一个正规的剧团,难分伯仲。那天,我们也看到了他们在陆续培养着新人,一招一式地在认真地学,认真地练唱。
陶村戏迷协会的场子,距离胡秉胜老师家不远,仅隔着两条巷子。那不绝于耳的老腔新声,就在胡先生那宅院上空绕梁飞旋,九泉之下的胡先生啊!您一定听到了来自伙伴们那熟悉的声音。您还会像那次躺在病床上一样,听着听着,您就微微地笑了。
作者简介:刘锁爱,笔名爱娃,女,1954年生,山西平陆人,供职于运城市供电公司,现已退休。中共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山西省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山西女作家协会副秘书长;曾任运城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兼秘书长;中国电力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电力音乐家协会会员。多年来始终坚持文学创作,工作之余,文海徜徉。著有诗集《灿烂人生》;散文集《爱的极地》;歌词集《天地有歌》;电视解说词《黄河古渡》;人物传记《千里马》;长篇文化散文《古渡春秋》。诗作《你的鱼》获得全国“三情”大赛一等奖;作品集《爱的极地》获得山西省总工会“五个一”工程奖;歌曲《银线情》获全国总工会征歌银奖;为南海导弹护卫舰运城舰创作歌曲《大海让青春更闪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