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岁月：难以忘怀的尝新节

文／罗雁萍

清晨，漫步乡村，稻田里，金灿灿的稻谷迎风摇曳，好像起伏的波浪。几个月来，我们亲眼看着稻谷从秧苗到成熟，一天一天的变化着。就像人的一辈子，不断成长，不断成熟的过程，突然间对“活到老，学到老”这句话，有着切身的体会。

小时候，只知道一年有三个节：端午节、中秋节和春节。印象中的节与吃有着密切的关联。端午节的粽子，中秋节的月饼，春节的美味佳肴，想想都让人口水嘀嗒。那时候，物质匮乏，大人都嘴馋，何况孩子哦。故此，有了“小孩子盼过年”，大饱口福一说。

上学啦，又增长了一些知识，知道了有元旦、三八妇女节、五一劳动节、六一儿童节、七一党的生日、八一建军节、十一国庆节，这些都是有着纪念意义的日子。

再后来，到湖南农村插队落户当知青。钟家湾的村姑村嫂们教我农谚：正月立春雨水，二月惊蛰春分，三月清明谷雨，……知道了二十四个节气，始于立春，终于大寒，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并知道了二十四节气，是根据地球绕太阳公转轨道上的位置变化而定的。所以，对于城市人来说，比较陌生的二十四个节气，我也有所了解。

但还有一些民间自创的、独特的，传统的节日，那却是我闻所未闻，而难以忘怀的。譬如：尝新节。钟家湾这个偏僻的、山清水秀的小山村，除却过年，就算尝新节热闹了。有的人家，还把外婆、舅舅家的亲戚都接过来过尝新节。

1968年冬天，下了一场几十年不见铺天盖地的大雪，冻在村民们身上，却喜在他们的心头。因为，冰天雪地里的虫害，全都冻死了，预示着来年必定是瑞雪兆丰年。果然，1969年，小暑时节，放眼农田，黄灿灿，沉甸甸的稻穗，一天一个样，煞是喜人。

钟家湾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沉浸在一片喜悦欢庆的气氛中。因为小暑是农历二十四节气中的第十一个节气，意指天气开始炎热，农作物都进入了茁壮成长或是逐渐成熟的阶段。农谚有“小暑食新”一说，也就是说，过了小暑就可以吃到新米，马上就要过尝新节啦！

尝新：《辞源》里的解释是尝试新收获的五谷。萍乡的老一辈人可能听过这首民谣：“月光光，水泱泱，蝉几（知了）叫，新米到。”说的也就是小暑食新。 

这天上午，惜时如金的村民们都不下田，全在家里忙乎着。正午时分，整个村庄都飘出令人谗涎欲滴的米饭清香。一家家人洗脸净手，由当家的老爷儿们，盛上第一碗米饭，燃上三柱香，率领家人在祠堂或家中大门口，虔诚地朝苍天三鞠躬。口中念念有词：感谢老天爷和五谷大神的庇佑，今年收成好；敬祭祖宗，让先人们先尝尝新米……。只闻得哪家鞭炮一响，紧接着接二连三的爆竹声响成一片，震耳欲聋。大人们喜气洋洋，孩子们欢呼雀跃：吃新米饭啦！吃新米饭啦！

男女老少都端着大海碗，堆着冒尖的热气腾腾的雪白喷香的新米饭，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在房前屋后的晒谷坪上炫耀着。但也有因插秧晚一点，新米成熟还差那么几天的人家，虽然懊恼，但绝对耽误不了吃新米饭。到邻居家盛上那么一碗，照样吃起来。即使是平时节俭的近乎吝啬的人家，这时也会特慷慨的要你多吃点，因为先吃新米饭也是一种荣耀，特有面子。

讨吃的人不会客套地说声谢谢，而是一边有滋有味地吃着，一边心不甘情不愿地说着：“别臭显摆！尝新赶不上，过年总要赶上！”意思是尝新节有先有后，过年却总是大年三十，这趟赶不上还有那趟呢。农民兄弟实实在在的语言，现在回想起来，也是相当风趣生动的。

在我印象中，村民们的碗里好像都没有什么菜。记得我曾经问过村姑：这么香的米饭，怎么不弄点好菜呢？旁边的村嫂笑了：“一听就知道你不是咱们农村人，这么好的米饭，光饭都能吃三大碗。”

我在钟家湾过了三个尝新节，都是在老乡家吃的新米饭。 离开钟家湾以后，我再没有过过尝新节。又是新米成熟的季节，那些对上苍怀有敬畏之心父老乡亲的形象，历历在目。虽然半个多世纪的时间过去了，我不仅对当年的情形依然记忆犹新。还记得那些美好的故事。

传说稻米原为天庭的珍珠米，畲族始祖盘瓠，欲求稻种施以众生，不得如愿，于是冒险从天庭偷稻种。不料被天兵天将追杀，盘瓠与之打斗，终因寡不敌众，跌落山崖而亡，稻谷也撒入山谷，落地生长，成熟结果，成为飞禽走兽的果腹食物。再后来，由飞禽走兽以及风的无意传播，稻种遍布各地。由野生到种植培育，成为人类的盘中餐。稻谷成熟的季节，子民们为纪念盘瓠，每年将第一碗新米饭敬奉于老祖先。并定于古历七月初七为“尝新节”。

后来，由于每年各地稻谷成熟的时间不一样，尝新节就没有固定的日子了。它大都在古历6月中下旬，早稻成熟的日子。吃第一餐新米饭的这一天，就叫做尝新节。尝新节对城里人来说，是个很陌生的概念。对年轻人来说，更是闻所未闻。

那年月，城乡差异大，城里人的优越感，远远大于乡下人。但上天是公平的，这里关闭一扇门，那里必将打开一扇窗。它的恩赐不会光给城市人。城市人虽然吃皇粮，但还不知是粮仓里放了多少年的陈米。所以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兄弟无不自豪地说：“我们不吃隔年粮。”这也是向阳花木早逢春的一种优越感吧。

村嫂告诉我，社会主义新农村的面貌，大大的增加了村民们的幸福指数。现在的村居，一栋比一栋漂亮，疫情过后，盼望我能回去看看。美中不足的是，尝新节也早已一年比一年淡薄，现在几乎被人们淡忘，更不要说仪式感了。因为年轻人都进城了，留守在村子里的，都是些妇孺老幼。原来的双季稻都改成了一季稻，还有许多田地都荒芜了。虽然看不见她的表情，但我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无奈、惆怅和怀念。我对她说，乡村振兴战略，让许多在外地工作有才华的人，也想回家为家乡的建设出力，尽份赤子之心。相信这些传统的美德也会慢慢地复苏和传承。手机那头，传来她爽朗的笑声：“但愿吧！”我们异口同声地说：“期盼这一天早日到来！把饭碗牢牢地端在自己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