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太

作者:邹永忠

李老太一人生活在农村，守着几亩田地，生活十分节俭。李老太毕竟年老体衰，难以单独维持生活了。

她原本瘦小的身材显得更加单薄，面容也更加憔悴了。儿子每次回家探望她，都劝她去城里和他们一起住，而李老太却舍不得家里饲养的鸡、鸭和院子里种的菜。李老太在农村生活了几十年，习惯了这里的一切，这份熟悉而宁静的生活令她难以割舍。除此之外，更让她弃舍不下的是九泉之下的老伴。她常常去给老伴上坟，陪他说说话，她不愿意丢下老伴到城里去，更不愿意看到老伴的坟上杂草丛生，苍凉荒芜。

李老太不愿儿子为自己担心，加上儿子再三劝说、恳求。尽管很不舍得，李老太还是答应儿子将老房子卖了，跟儿子去城里。

临行前，她让儿子把墙上老伴的相片取下来装在袋子里，又把跟随了她七、八年的老黄狗的锁链给解开了。狗兴奋地跳跃着，冲老人家摇头摆尾，随后便跑出去了。李老太望着跑走的黄狗，自言自语道：“愿能找个好的人家看护家院，能吃饱饭。”看着眼前这个住了几十年的家，从此不再属于自己了，泪水顺着脸上的皱纹滚落下来。与李老太相处多年的老姐妹得知她要离开了，都赶来送她，对她千叮咛，万嘱咐，她们互诉衷肠，互道依依不舍之情。

李老太的儿子近年做土建工程，赚了不少钱，日子变得殷实起来。他在城里购置了一套住房，位于一个高档小区里。儿子家住第23楼，乘电梯上下楼，十分方便。可对于李老太来说，一切都显得非常陌生。儿子把李老太带到了一楼电梯口，儿子在电梯门上轻轻一按，门就开了。进去后又按了一下23这个数字，门就关上了，紧接着电梯伴随着轻微的震动便开始上升，很快就到了23楼，这玩意让李老太感到无比新鲜和好奇。母子俩走进客厅，在厨房里做饭的儿媳妇马上迎了出来，接过李老太手上的包，放到了专门为她准备的卧室里。儿子放下背上的包，进门换鞋子，儿子家里的地板干净明亮，都能照出自己的影子。李老太没有换鞋子就往阳台上去，吓得赶紧就退回了客厅中间。这么高的楼房，头晕目眩的。儿媳妇皱了下眉毛，有些不高兴。儿子给媳妇递了个眼色，暗示不要说。并陪着母亲说话。茶几上有很多时令水果，李老太从果盘里拿个两颗葡萄，放进了嘴里，味道很甜，吸吮过后把皮吐在了地上。读初中的孙子惊叫着说：“奶奶，有垃圾桶的，不要乱吐”。儿媳妇面有恼怒之色。儿子赶紧捡起来放在了垃圾桶里，并用拖把清理了。李老太搓着粗糙而灰褐色的手有些手足无策地说，以后放垃圾兜了。一下午却不再吃葡萄了。儿子因工地上比较忙就出去，吃晚饭都还没有回来。

晚饭后，儿媳妇把为李老太准备的毛巾，拖鞋等一一交给了她，并带她到浴室去洗澡，教她怎么开热水器洗澡，调水温。并给李老太准备了新买的睡衣。过了一会儿，李老太在里面说怎么是冷水。原来是淋浴一直在洒水，超过了20分钟就会自动熄灭。儿媳妇又去给她重新点燃。穿上睡衣的李老太觉得有些别扭，总觉得没有自己的衣服贴身，尽管光滑柔软。孙子笑着说，奶奶果然是农村人。李老太觉得有些尴尬，还是跟着笑。

第二天早上李老太对儿子说：“你一会儿出去买点蜡烛纸钱，祭拜下你的父亲，把你父亲的像片挂上墙”。儿子说好。媳妇说：“怎么挂呢，才贴了墙纸的，会钉烂”。孙子也跟着说：“这么好看的墙壁上挂个黑框的相片不好看”。儿子对媳妇吼到：“爹的像片挂在客厅墙上怎么了？老年人不该要吗”？媳妇也提高声音说：“生时尽孝才是硬理，没有必要这么高调瞻仰”。 李老太急忙两边劝说，不挂了，不挂了。最后把老伴的像片放在了卧室的衣柜上。

心里堵得慌的李老太想出门去楼下逛逛，让放假在家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孙子一起出去，孙子不肯。独自出门的李老太站在电梯门口却不会开门，折身转到家门口，没有钥匙的李老太举手想敲门，却始终没有敲下去。李老太决定从楼梯走下去，走到底楼的李老太坐在花台上喘气，看着花池里的花草，想着自家田地里的菜。

一个阳光刚露脸的清晨，李老太用老家带来的那把小锄头在楼下小区绿化池里翻土，种下了小茺和白菜苗。被小区物管发现了，通知了她的儿子。说是破坏了小区绿化，如果每家都这样，小区就成了菜园，还住什么小区，不如就在农村。李老太的儿子弯腰赔礼道歉，最后缴了500元罚款。儿媳妇切齿抱怨李老太惹事败家。惶恐中的李老太觉得菜园有什么不好呢？同样是绿色，还能吃。现在整个小区都种植花草树木，尽管满目苍翠，能吃吗？连空隙处都安置了一些人迹不至的石凳、小亭子还有人工小渠，稀有流水痕迹，有些浪费了。

儿子买回几个花盆，装满泥土，放在阳台上。对母亲说：“你老就在花盆里种菜吧”。 李老太觉得这些菜阳光照射不充足，也缺乏营养，经常在早上用小便和清水淋洒菜苗。阳台上不久便飘扬着一股难闻的气味，地板上也污迹明显。楼下邻居也上来指责说滴下去的水珠很难闻，再怎么也要顾及大家的感受吧。儿媳妇本来对这个乡下来的李老太心存不满，嫌弃她不讲卫生，也不会收拾，便开始数落、责骂起她来，话语里难免有些尖酸。李老太象个犯错的孩子。低着头，含着泪不再言语。种植菜苗的花盆被几株兰草、花卉替代了。无所适从的李老太感受到了一种无言的空寂。

儿子总是很忙，有时，几天也难以见着一面，加上电器、灶具也不会使用。李老太每天也争着做些家务，地是拖不干净的，每次拖了之后，儿媳妇也要再拖一遍。不然，看上去显得更花。一次独自熬稀饭后，把灶具关到没有了火焰，以为是关上了，煤气依然在泄露。幸亏儿媳妇买菜回来发现及时，没有酿成事故。从此，再也不敢让李老太独自做饭了。无事可做的李老太每日生活在鸟笼子似的屋子里，即便出门，四周都是蔽日的高楼，如织的车流，熙攘的人群，无所适从，完全没有了在农村老家的自在，感到很茫然。不禁有些怀念起农村的生活，也回过几次老家的姐妹家中耍过几天，终究不再是自己的家，是客人了。一种怅然的落陌生感油然而生。

    街坊邻居年龄相仿的每天晚饭后便到楼下场地跳舞或下棋、打牌。而这些都是李老太很陌生的，终日还是一个人孤独地往来。散去的空地上会散落一些矿泉水瓶、饮料盒子等废弃物品。李老太便会去收捡，带回家里积少成多再拿出去卖，能换一些零散钱。时间一久，阳台上便码放了几个装废品的编织袋，气味难闻，原本闲耍借以远眺的阳台变得拥挤了。儿媳妇竭力阻拦李老太这样做，说家里不缺穿、吃。整得这个家象个垃圾库，并且给儿子丢脸。李老太说并未指望能挣多少钱，是时间容易打发些。再说，不是偷、抢，怎么就丢脸了哪？双方开始吵了起来，吵得很激动，都有些失去了应有的礼仪。李老太哭着要打电话喊儿子买回农村的房子，要回农村老家去。

这晚，李老太在儿子面前哭述起去世多年的丈夫，留念起生活了几十年的乡村生活，屋子周围是自己的土地，种菜、养鸡、鸭无人管，还有见到自己就亲热摇尾巴的大黄狗。有些厌恶起与自己格格不入的城市生活。表面光鲜，让自己在乡下的老姐妹羡慕，实则如受罪一般，无比茫然。与儿媳妇的关系也很难相处。儿子劝慰着母亲，陪着母亲一起无奈地伤感着。儿子在与媳妇吵架的时候，李老太在卧室里望着老伴的相片哭，哭得很伤心。

李老太在离小区不远的旧城区租了一套住房，在惊蛰的一个午后坚决地搬了过去。搬出儿子家的李老太，似乎回到了乡村的自在生活。每天出门在各个人多的地方捡矿泉水瓶、饮料纸盒。忙碌而充实，也自由自在，不再小心翼翼怕被责骂了。老伴的照片也挂在了墙上，在这个繁华的城市里，自己不在孤单。经常看到李老太笑，白发下的脸笑得宛如一朵绽放的菊花。

儿子一有空就来出租屋看望李老太，当他回家的时候，李老太都会站在阳台上，隔着护栏凝望很久，直到她看到儿子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两滴热泪便无声地滑过脸颊，滴落在飘落的一片枯叶上，在晚风中消失不见。

作者简介：

邹永忠：1975年10月出生于四川省荣县，现任荣县作协会理事，荣县书法协会理事。自贡市硬笔书法协会会员。文章《半城春的青椒鱼》、《母亲的猪油罐》等多篇文章发表于自贡日报、黄海文学、蜀南文学等刊物。书法作品多次参加全国性比赛并获奖，毛笔作品荣获全国五台山杯三等奖。2019年10月成立荣县致远书法培训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