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家界峰林黛绿,一片汪洋。登黄石寨,一览万千峰林,浩茫广宇,感慨其气象万千。游金鞭溪,潜入海底,仰视耸入天际的奇峰,切肤感受峰林的血脉。
从黄石寨下山,看过千峰竞秀,再入金鞭溪,全身心饱蘸在原始森林浓浓的墨绿中。
天下着雨,淅淅沥沥。峰高天低,满世界的雨雾培育着普天地的翠微。游人们穿着深蓝、翠绿的塑料雨衣,走在金鞭溪,像一群蓝精灵、翡翠鸟。往上望,是遮天蔽日的绿树;向前看,林间奔涌着草海绿浪;跟前,匍伏在石板路边的阔叶野草轻拂着腿脚;前后左右绿森森,水映着绿,雾泛着绿,铺天盖地的绿,绿得几乎没有缝隙,绿得化不开。观看着,倾听着,耳濡目染的绿,心也绿了,浑身是胆汁的颜色。我在这绿色的深海底潜游,绿紧密地包围着我,拂发抹面,全身心切肤感受的全都是绿。探海的潜水员都戴着氧气罩,我潜入金鞭溪林海,被浓氧醉得想接几根管子把浓浓的氧气往外抽送。
雨滴千点万点落下,落在不同的叶面上,激起不同的响声。打在油桐、芭蕉阔叶上的,嘭嘭作响;落在楠木、香樟、青冈树叶上的,点点滴滴脆声敲击;洒在竹叶、柳叶上的,沙沙沙沙;滴在构麻、水麻、麻柳树叶上的,扑扑闷声……落在一种树叶上的雨点转滴到另一种树叶上,各种点滴声交织在一起。落在溪水面上的,悄无声息。转念一想,雨滴回到水的大本营,在它们自己听来,该是多么的轰响天地。远处的雨滴声被近处的雨滴声掩盖得有些模糊,淅淅沥沥连成一片。金鞭溪林间的雨滴,组成一场令人心旷神怡的广东丝竹,一场幽雅的钢琴曲。
绵绵雨丝与茫茫原始森林翠绿揉合在一起,在天才的面点师的揉、擀、抻拉中,细柔的雨丝越拉越长,从倚天奇峰上瀑挂九千尺;翠绿的面团蛋糕越做越大,大过了受者的耳目,大过了天,大过了心。
雨下得多,下得绵长,看金鞭溪却不见水涨,仍然是那样清亮。导游告诉我们,金鞭溪就是这样,千年长旱不断流,万年连雨水碧青,不大不小,不肥不瘦。丰茂的原始森林养育着金鞭溪,下多少雨都被树林吸收进再慢慢释放,天旱多久都永远有源源不断的丰富的水源补给。金鞭溪天生丽质,增之一分则太肥,减之一分则太瘦,永远的婉约翠流,恰到好处。
雨间歇,雾飘起,鸟的欢唱声多起来。红嘴鸟啼相思,八哥叫呱呱,各种鸟儿的各样叫声,或短促,或拖腔,或轻脆,或轻言细语,或多声部几重唱。鸟儿们各有自己的语言,叙说,歌唱,对话,拉呱。鸟儿们的话各群落互通,传递感受,交流感情。人鸟之间没有十分传情达意的翻译,人们以自己的语言音译鸟语,诠释鸟儿的歌句。银杏鸟鸣叫的是天气预报:“明朝稀稀垮垮!明朝稀稀垮垮!”明天进山又得雨中行?
雨中金鞭溪,听雨,听鸟,听溪流哗哗。金鞭溪游人多,人涌我快,人走我停,拉开距离,拣人少处走,静静地听,独自感受。
远处的石峰静静地矗立,用心的悄语组成错落有致的多声部大合唱。我们的耳朵听不出石峰的歌声,我们的心听到了那响彻寰宇的豪迈和高亢。
走近石峰根部,仰视一尊石峰。雾升腾,或分为丝丝缕缕,或连成片,飘,飘。静看,似乎雾不动,石峰在倾斜,倾斜,仿佛没商量地向我倒过来,压过来。
仰望砂岩峰林,看众多褚红色的岩峰高耸,我想到女娲补天。武陵源万千石峰,不就是女娲娘娘的炼石场么。女娲补天,不是一些画幅所表现的飞天托举一块块彩石堵漏,而是像当今发射人造卫星一样,将一排排炼好的石柱石峰射向天空。一些炼好的石料将发未发,遗留下来,亿万年演变,成了今天的武陵源。
漫行砂岩峰林,走在一个个布满正待发射升空的火箭的航天城。那些石峰,如一支支就要离弦的箭,个个恃才傲物,欲补苍天,宏伟壮观。我在心里庄严地敬礼。我检阅,战车隆隆开过,那么多的导弹、火箭斜伸天外,将发未发,是那样的巍峨、高大。相比之下,自己显得十分的渺小、萎缩。
石峰、石柱才是将军,游人队伍像金鞭溪水源源不断地流过,接受将军的检阅。四十八大将军,九十六飞将军,石将军威严挺立,检阅游行大军。我是游行队伍中的一员,我舞,我行,向石将军表现我的兴奋、喜悦。人生代代无穷已,石峰亿万年突兀,铁打的石门流水的汉。众生似流水,流走的是水,突出的是石峰。水落石出,是说运动着的两种物质?金鞭溪的水亘古地流,张家界的峰亿万年地升。用超时空的眼光看,用禅心体察,我感到,水不落,石在出,在不断飘升,飘升。
作者简介:杨盛龙,湘西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北京作家协会会员,在《文艺报》《人民日报》《光明日报》《文学报》《散文》《中华散文》《美文》《中国散文家》等发表作品约两千篇,《中国少数民族文学经典文库1949~1999》《中国散文大系》《读者》等选载,出版散文集《西湘记忆》《二酉散简》《杨柳依依》《心心相依——中华56个民族散记》等二十余种,《中国当代文学史》等十多种文学史著专节专题评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