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5年前的桃色迷案
黄宗慈
1996年的春天,大火吞噬了黑龙江北安市工具厂。烈火被扑灭后,壮观的厂房变成了烟熏火燎的残垣断壁。工厂后侧的单身职工宿舍也险些化为灰烬。女工宿舍这边略好些,一些东西还能辨认。青年女工关炜在清理自己的物品时,竟意外地从被盖中发现一个完整无损的淡蓝色信封,信封上“关炜同志亲阅”几个字清晰流畅。她犹豫地抽出里边粉红色的信纸,一缕异香直冲鼻内。展开来,上面只有几行娟秀的钢笔字:
关炜同志:有缘千里来相会。我由山东青岛来北安服役,有幸得见芳容,使我朝思暮想。如不嫌弃,请接受一个战士赤诚的爱。
中国人民解放军驻北安炮团战士刘健致礼详细住址:东北大街北端北坡二村106号
字虽不多,却情浓意长。“哪个少女不怀春”,一股爱的暖流在关炜周身涌动。她打心眼里感到高兴,然而这突兀的信也令她心跳不已,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
墓 地
“有女千家求”。关炜已经25岁了,模样也俊俏,做媒的、求婚的络绎不绝,但都被关姑娘谢绝了。闺女的这种态度,让当娘的有点沉不住气了。自从关炜的父亲死后,关母就希望这惟一的闺女能早日成婚,娘俩有个依靠。她不止一次语重心长地对女儿说: “炜呀,人生有几个25岁啊?人家左一个右一个地介绍,你连眼皮也不抬一下,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啊?”一次,当母亲又开始唠叨时,关姑娘便犹犹豫豫地说出了那封怪信的事儿。
“好!好!”一听闺女说有个解放军战士追求她,关母一连叫了几个“好”,说: “还是俺小炜有主意。”接着又问: “你给他写过信吗?”
“写了,”关姑娘沉吟了一下,“不知为啥,他一直没再给我回信。”
关母不放心,非要同闺女一起去当面看一下。一个星期天,关炜与妈妈一同沿东北大街向北走,一直走到郊外,问了很多人,都不知道有个北坡二村。
母女俩边走边问,走走停停,最后来到一座大院跟前。关炜让母亲在院外一块石板上歇着,自己走近院门向里望去,见院中空荡荡的,只有一个披着黄色单衣的中年人在扫院子。她连忙跨进大门问道:“同志!请问北坡二村106号在哪儿?”
“北坡二村?你找谁?”那中年人打量了她一下:“他叫啥名字?”
“呵,叫刘健,是山东青岛来的战士。”
“请进来坐一会儿,等我查一查,”中年人说着拿出一本大册子,翻了几页说: “嗯,有了。来吧!我领你去找。”
关炜一听非常高兴,便同母亲一起,跟着中年人沿大院围墙向后边绕去。来到院后,又是一个天地。不远处的山丘下,是用榆树墙隔成的一方一方的园地。园地中没有花草,只有一排排或高或低的水泥碑。一见此景,娘俩愣住了。“这是啥地方啊?”母亲心里正在狐疑,就听中年人在前边叫道:“来吧,姑娘!在这儿,这儿就是刘健。”关炜心里一惊。快步走近那中年人所指的地方。定睛看去,见一块竖立的水泥碑上端,凹进一个小方框,里边镶有一张四寸大小的照片,虽然有些褪色,但仍非常清晰,可以看出小伙子生前十分英俊。小方框下镌刻着“革命烈士刘健同志永垂不朽”12个楷书大字。碑的左上角,钉有一个小长方木牌,上面写着:北坡二村106号。原来,这地方远看似苗圃公园,其实是一块墓地。一阵清风过处,“哇哇”地传来几声老鸦的叫声,远处隐约飘来阵阵幽咽的泣声。关炜身不由己地打了一个寒噤。她转过身来,猛地叫了声“妈—!”拉起母亲便往外走。
这时候,太阳已经西落,淡黄的云霞懒洋洋地浮在天边,没有一丝生气。一路上母女俩谁也不知说什么好,心中像塞了团乱麻,匆匆地往家里赶。
怪 病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一位女客来到关家。
“哎哟!我说他婶啊,闺女一个人吃饭咋还俩碗筷呢?”女客一进门就嚷了起来,又笑着问关母: “还有别的客么?”
关母忙上前拉住女客的手,把话岔开:“哎呀,我说姬嫂啊!是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走,咱姐俩到后屋唠唠去!”这姬嫂是关家从前的老邻居,关家搬走后,好长时间没有往来。俗话说老邻旧居赛亲人,别后再会格外亲。不待姬嫂再问,关母早压低了嗓音说道: “姬嫂呵!可把我愁死啦!小炜不知害了啥症候。”
“我也看闺女气色不正。”
“是啊,”关母接过姬嫂的话: “大夫都请遍了,就是医治不了。姬嫂,你家姬大哥是老大夫,你还懂仙道,给咱闺女想个招儿吧!”
“闺女的病是咋个得来的?”
“唉——!”关母长叹了一口气,接着把娘俩去墓地的原由始末说了一遍。
“闺女得病后有啥表现?”
“这——”关母更是愁绪满怀, “说来让人笑话。”
原来,关炜自墓地归来,渐渐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时不时地拿着那封信出神。时而低眉微笑,时而自言自语。吃饭时也不再与母亲同桌,而是备上两副碗筷,一副放在对面,边吃还边低语:“怎么,菜咸么?”
“来,再给你盛饭!”
……
姬嫂听后沉吟半晌,站起身来屋里屋外来回巡看了几遍后,在关母耳边问: “闺女结过婚了?”
“没有。”
“去墓地前订过婚么?”
“也没有。”
“嗯——这就是了。”姬嫂低声果断地说: “闺女着了墓地那个当兵的邪了!我们管这叫气迷心邪。不过……”姬嫂迟疑了片刻,又悄声说:“这可是封建迷信呀,你千万不能对外人说哟。”
“当然,当然。姬嫂,有法儿医治么?”
“试试吧!”姬嫂说着要了关炜的生辰八字便告辞了。
奇 案
第三天早饭后,姬嫂又匆匆赶到关家。一见面就对关母说:“我家大哥听我介绍了病情后说,闺女的病算不了啥大病,好治。”关母一听,像吃了一粒定心丸,拉着姬嫂的手连声道谢:“姬嫂,幸亏遇到你们这样有道行的人。让我先谢谢了!”
“哟哟!他婶子,看你说的,咱们老姐妹谁和谁呀!不过,这可不是仙儿道行的,那些可是封建迷信哟。这是我家大哥给配的药。他婶子,你还得费点心,找件器物做药引子。”
“这好说,你说啥引子吧?”
“引子必须是在你家搁的年头最长,又能烧的东西。”
两个人屋里屋外找来找去,找不到合适的物件。最终还是姬嫂眼快,看中了挂在厨房墙上用来装筷子的一个满是油垢的破牛角筒。关母赞叹道: “姬嫂啊,还是你眼尖,这个破玩艺儿,是我到他们老关家以前就有的。”
药配成了,一连服用了几副,关炜的病依然如故。热心肠的姬嫂先时还一再鼓气:“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得一点点儿来……”到后来见无能为力,也就再也不登关家门了。
眼看女儿怪病缠身,关母急得团团转,最后听人说关炜可能是得了“单想思”,冲冲喜就好了。她四处请人帮忙介绍对象,邻居介绍了一个从部队复员回来的唐茂。这唐茂是个身高黑粗、一身牛劲的汉子。关母眼看水灵灵的闺女嫁这么个男人。心里一百个不愿意。可再想想姑娘疯疯癫癫的模样,俊小伙子谁又愿意娶她呢?而闺女一听是当兵的,一见面就连说同意。所以,关母只能将不满埋在心底,认了唐茂这个上门女婿。
新婚夜匆匆逝去。劳累了多日的关母,一早便起身人厨,为新郎新妇烹调佳肴。红日东升,8点过了,还不见女儿女婿起床。关母心里老大不痛快。可转而一想,新婚头一夜嘛,哪家灶炕不烧火?谁家烟筒不冒烟?都打这时候过来的。可是9点过去了,10点也过去了。还不见新人起床。眼见得菜饭凉了又热,热了又凉,关母可真动气了。 “这也太粘乎了!”她走到里屋门前,先侧耳听听屋里的动静,尔后轻轻敲了几下门: “炜呀!该起床吃饭了!”等了半晌仍无回声。关母不由气往上冲,“嘭!嘭!嘭!”一连用力砸了几下,屋里还是没有丝毫动静。她感到有点不大对劲,连忙找来了邻居。人们七手八脚地敲窗砸门,屋里均无反应,最后只好破门而人。门一打开,只觉一股异味扑鼻。再向炕上看去,但见大花被半遮半掩下,一对新人赤条条一丝不挂紧紧搂在一起,早已气绝身亡,床头柜上还放了半瓶酒。见此情景,关母大叫一声“小炜,你这是咋啦?”便昏厥过去。一时间,桃色新闻传播开来,人们均称奇案。市革委保卫组接到报案前去勘查,查了半天也没个头绪,最后便做出了“酒后中毒兼性交过度,导致双双身亡”的结论。
真 相
关家的“花案”随着时光的流逝,几乎被人遗忘了。不料,26年后,此事再次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
2021年秋,北安市逮捕了一个来北安走私文物的港商,港商交代的供货人就是姬嫂和她的丈夫姬中医。在查获的文物中,最贵重的是一只价值数百万元的犀牛角笔筒。笔筒上镌刻着一行蝌蚪小篆“清同治庚午游击将军关兄南沫惠存”。
姬中医对办案的公安人员说,这是他家的祖传遗物,是作为中药材卖给港商的。由于国家没有中药材不准外销的规定,一时很难给姬中医定罪。
公安人员另辟蹊径,通过电脑调看了建国后全市的户籍档案,发现本市有23户关姓人家,均为满族,现存14家。便对这14家逐一进行了访查。年逾七旬的关母一下就认出这是当年姬嫂拿去做药引的那只犀牛角笔筒。
敏锐的公安人员从关母的叙述中,发现关炜从得病到暴亡都似乎与这只犀牛角筒有某种联系。他们立即调阅了当时的档案,并将两案并案处理,分别提审了姬中医夫妇。在大量人证物证面前,姬中医不得不交待了当年与妻子合谋犯罪的经过。
姬中医是个表面和善、内心却十分阴险的人。姬家与关家多少年来都是邻居,一次偶然的机会,姬中医的父亲发现关家有一个十分珍贵的祖传犀牛角笔筒,从此垂涎三尺。但直到关家搬走,姬父都没有合适的机会将其据为已有。对此他一直耿耿于怀。临终前,他老泪纵横地对儿子嘱告了两件事:一是定要设法弄到关家的那个犀牛角笔筒;二是文革时期他被划为五类分子,是当时的上司唐义成做的手脚,此仇一定要报。这两件事一直压在姬中医的心底,像虫噬一样刺痛着他的心,他时时刻刻在思考如何完成父亲的临终嘱托。
工具厂烧了近一天的大火,终于给了他可乘之机。他写了一封信,又据家传秘方以婴胎紫河车、麝香、虎骨、芍药等十余种中药配成“万应荡魂散”,用它浸泡了信封信纸,趁人多救火的混乱时刻,暗放到关炜的被盖中。
“万应荡魂散”即人们常说的熏香,点燃后人若吸进其烟便会立即晕倒;若用来浸泡纸张,人长期闻其味就会逐渐神魂颠倒。关姑娘果然因此得病,犀牛角笔筒也轻而易举被姬中医弄到了手。
本来事情到此可以划上句号了,但关家却又因另一件事被害得家破人亡。
原来关家的入赘女婿唐茂正是唐义成的小儿子。当得知关炜要嫁给唐茂时,姬中医仇恨之火一下子燃烧起来,脑海中迅即生起了一个邪恶的念头。
关家办喜事的当天,姬嫂来关家道喜。她亲热地拉住关炜的手说:“小炜呀!大娘来晚了,给,这是大娘的一点小意思。”说着,将200元钞票塞到关炜手里。关姑娘连忙施礼道谢,却早被姬嫂扶住。她顺势将关炜拉到一个角落,又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纸包塞进关姑娘手里,轻声嘱咐: “小炜呀,结婚是好事,我们都是打这过来的。可小闺女没经验,你看唐茂一身牛劲,弄不好头一宿就会把你身子给搞坏了。给,这是你大伯用祖传秘方配的药。今晚合房前,你一粒,他一粒,用白酒冲服,包你小两口甜甜蜜蜜一辈子!”说完还在关姑娘脸蛋上拧了一下,弄得关炜脸红心跳,但心里还是非常感谢姬嫂的好意。
这包药是姬家秘方不假,但不是春药,而是“八步断肠丸”。人吃此药后要不了一个时辰就会气绝身亡。于是便有了上文中洞房里悲惨的一幕。
这件早已被人遗忘的“桃色案”,在26年之后终于告破。姬中医机关算尽,但法网恢恢,最后落得个害人终害己的下场。正是:
机关算尽太聪明,恨欲交织毒计生。
只道瞒天能过海,天网恢恢不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