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编者按:《婚姻法》作为新中国第一部法律,是新中国成立初期的一项极为重要的立法。它的贯彻实施,解除了封建婚姻家庭制度对人们的束缚,人民群众尤其是广大妇女的合法权益得到了保障。豫西名镇白杨树街,在那个新旧交替的年代,人们的思想观念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郭书宣老师的《韩白女离婚》一文,即反映了那个大的时代背景,闪烁着时代的光芒。本期特编辑此文,以飨读者朋友们!

在白杨树街北环路一座崭新的三层小楼里,李家满堂子孙为90岁高龄的李奶奶祝寿。散席后,老伴俩余兴未尽,李大爷又侃起老伴当年的那段婚姻。
李奶奶,从没有一个正式的名字。她的娘家姓韩。不论小时候在娘家,长大后嫁到白杨树街,一直沿用她的小名——韩白女。
韩大伯领着女儿过日子,不觉间,十六七岁的白女,出落成一个水灵灵的大姑娘。他知道闺女大了要嫁人。这个理儿就像豆荚熟了要炸,蒲公英熟了要飞一样。但韩大伯心里有个谱儿,一定给闺女找个好人家。

那天他吃罢早饭,戴上草帽,就到白杨树街给闺女找婆家。按照他表姐的指点:“咱先不说‘人’啥样,你先去人家院子里探探底,回头咱们再说。”
过了头道桥,右转弯沿着小河没几步,远远的就看见“扳倒井”北边,一座高高的大车门楼立在眼前。车门楼古色古香,两扇大木门高大厚实。乍一看,这刺眼的大车门楼浑厚无比,气势非凡。没错,那就是苗家院。
韩大伯借故找水喝,推开一扇虚掩着的大木门。大门内,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棵石榴树。挨挨挤挤的石榴滴溜着,把满树枝条压得弯着腰。院子从南到北铺着一条青砖路。院子北边坐北朝南是三间大瓦房。西边坐西面东五间新厦房。偌大的院子东面是一个菜园子。菜园里种着萝卜、白菜、黄瓜、韭菜……边边角角的豆角藤,缠绕在搭起的干树枝上,南瓜趴在墙头上。东北角两棵花椒树高过墙头。女主人正在菜地里忙碌着。几畦黄瓜紧挨在水车旁。它们每天喝的水最多。黄瓜那细长细长的身子毛茸茸的,偶尔飘来一阵风,拨弄得它们摇摇曳曳的惹人怜爱。韩大伯望着嘀里嘟噜挂着的嫩绿黄瓜,真想摘一根解解渴。
其实最引人注目的还是紧挨菜园子的那架水车。一头小毛驴被一件破旧的褂子捂住了眼睛,它哒哒哒地拉着水车转着圈儿。一股清凉的井水随着铁链涌出铁簸箕,又顺着一根长竹筒缓缓地流进黄瓜地里。真眼气人呀!韩大伯有一种莫名的兴奋,双手掬水喝起来,那井水一下子甜到他的心窝里。他思忖着,闺女嫁到这样的人家,该是多美的一桩婚事儿。

看呀……想呀……
韩大伯临出门,主人割了几把韭菜,一定让他带回家,说着又要摘黄瓜。韩大伯赶快告辞了。
当韩大伯和他的表姐见面时,表姐提醒他:“苗家日子不懒,娃子个子挺高的,白白净净的,就是人有点老实。”韩大伯笑着说:“好事儿,哪能占全呢!”
白女的婚事,一切按程序向前发展着。一直到白女同她的男人拜了天地。当回到新房,她突然发现,新郎白眼珠子多、黑眼珠子少,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她,“嘿嘿、嘿嘿”地笑个不停,傻里傻气的一句话也说不清。当她发现新郎的那种行为举止,她的内心一下子崩溃了。她转过身去,两行清泪从眼中涌出。
听说买家圪垯几个小伙子在苗家听墙根。夜深了,他们在窗外一会儿站,一会儿蹲在窗户下的鸡窝上,冷得直打哆嗦也不肯离去。有人用舌尖把窗户纸舔个小窟窿,看着新媳妇一个夜晚坐在床沿不脱衣裳,她一会儿拨一下小灯头,直愣愣地坐到五更天。
第二天吃早饭,男人躲到墙圪落儿,对着新媳妇又是傻呆呆地嚷嚷着,手指捂着自己的嘴巴。白女望着他的样子,恶心地把饭碗放到窗台上,紧两步回到新房里。这,过得算哪一出呀?
三天后白女“回门”,她见到爹就委屈得痛哭起来:“我的爹呀!你算把闺女害苦了。我的娘在阴间知道了能不埋怨你吗!”接着她把那个女婿的傻样儿,从头到尾倒了出来。她忍不住抱着这世上唯一的亲人痛哭起来。韩大伯面对着哭成泪人的闺女,他悔不当初,半天没缓过气来。生米已做成熟饭,一句安稳女儿的话,也想不出来。
村里早传出了风凉话:人家图的是苗家的小菜园,才把一朵鲜花插到牛粪上。白女,其实就像她的名字——洁白、纯情。她的天空,原本只有缤纷的彩虹。

那是1946年,她的花轿落地,一下子陷入旧社会那个污泥潭里!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韩白女在苗家院,她从最初的不服、反抗……慢慢接受了这个冷漠的现实,一步步融入苗家的生活中。她知道这个男人再傻也是公婆的心肝眼。她开始寻思着,事已至此,慢慢地妥协了。她例行着一个妻子的责任,给他做鞋、织袜、缝衣裳。她的日子,从屋里走到院里,从白天熬到黑夜……整整六年了,分不清她是跟着菜园子过,还是跟着她的男人过。在她的眼里,每天苗家院里的那片天,好像有一堵无形的墙,与春天隔着。在这个院里,她编织了一个又一个现实又凄凉的故事。
太阳,出来了!解放了,白杨树的大街上,整天锣鼓喧天。
那天,买家的媳妇拉着她去大街上看热闹。从二道桥方向走过来一队又一队的游行队伍。每个人的手里都举着小红旗,高呼着反对包办婚姻,提倡婚姻自由的口号。买家的媳妇也把她拉进游行的队伍里。
从那以后,韩白女像笼子里放出的鸟儿,每天有事没事总爱到大街上转一圈儿。大街上,秧歌队的歌声飘满了一条街:“嗨啦啦!嗨啦啦!天空出彩霞,地上开红花”还有那《罗汉钱》、《刘巧儿》……大街上一张张的笑脸,头顶上一片蓝莹莹的天。

那天晚上,县里来了宣传队,在门前的关帝庙里演出话剧《小二黑结婚》。她听见锣鼓家伙一响,眼看着面发了,也不蒸馍了,拔腿就往戏院里跑。她一直挤到戏台子下边。她从头看到尾,甚至还能哼几句。她羡慕剧中的小芹,更敬佩剧中的二黑哥。看戏看精神,“小芹”和“二黑哥”给她仗着胆,她的腰杆子一下子“硬”了。
晚上,她没有一点儿睡意,看着床那头像木头一样的男人。她的心里萌生了“离婚”这事儿。她今夜想着这事儿,她明夜还想……她凝望着头顶上昏暗的天花板,一种浓烈的孤独感笼罩了全身。她在努力强迫自己睡去,反而更加焦虑。她索性穿好衣服,到院子里。
那是农历十五的夜晚,满月的月亮放射出贮蓄已久的柔和、清亮。白女坐到水车架上,眼睛往小菜园瞅一遍,心里慢慢平静下来。大黄狗本来蹲在大门内恪于职守,它看见院里有人,赶快跑过来。看看是女主人,也就释然了。它轻轻地在主人身边卧下来。这时,反倒大黄狗显得很不安,不明白女主人为什么半夜里不肯在屋里睡觉。月光静静地泄在小菜园里,园里的每一棵菜都有一种白昼从来也想象不出的颜色。这么美的世界就在院里,既不虚幻,也非梦境。白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来。她,完全清醒了。
月光触动了她心灵最柔软的那根弦,她羞涩地面对着小菜园,声音淡淡的:“几年前因为你(小菜园),爹让我嫁到这里。今天我为了幸福,咱们不能不分离!”那风轻轻地把她的话儿飞来旋去,唯恐菜园里的每一个小生命听不明白。

那一天,太阳升起一杆子高,白女洗一把脸,就急匆匆去找买家的媳妇。女干部笑着说:“现在是新社会,婚姻自由嘛,自己的事儿,自己做主!”买家的媳妇,给她鼓足了勇气。
第二天,韩白女买了几颗扭股糖哄着男人,到离家30里远的赵保区公所,区政府给她办理了盖有鲜红大印的离婚证书。她捧着那张离婚证书,一路走来一路歌。越过十字岭,踏过铁佛寺。她一看前后没人,扯起嗓子不着调地唱起来:“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她浑身轻飘飘的,憧憬着生命里的“二黑哥!”
(声明:本故事虽有生活的影子,但纯属虚构。所引用白杨树街较有名的地名、姓氏,只是让读者产生一种真实感。看后请勿对号入座,无端猜忌。)

作者简介:郭书宣 河南宜阳人。一生先后干过农民、教师、公务员。退休后同老伴连续十五年游走国内外。先后出版了《迟到的旅行》、《无愁的青龙口》两部共有55万字的散文集。也算是晚年生活的一种乐趣。

朗诵者简介:玉华,本名郝玉华,河北省怀来县人,中学英语高级教师,爱好广泛,尤喜播音、唱歌、旅游等,用声音传递人间的真善美,用脚步丈量祖国的好河山。

(责任编辑:刘志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