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鸽事
文/李荣久
大约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末期,我刚上中学不久,一次去姥姥家带回一对鸽子,由此开启了养鸽的经历。当时我家住哈尔滨市道外南十四道街一个红砖老楼居民院里,这座楼房共两层,砖木结构建筑,据说始建于1930年前后。这座楼三面临街,背向十四道街的对面,是一橦与大楼平行等距红砖起脊的平房,两趟房屋之间形成了一个自然院落,共住了70多户居民。楼房二层的楼梯和走廊均在室外,装有长长的木质护栏,站在走廊上向东望去,是一片低矮的棚户区,视野十分开阔,大楼位置突出,特征明显醒目,有利于鸽子在空中识别和归巢,也便于瞭望鸽子在空中飞翔情况。我家住在楼房一层的一个狭小房间,房门朝向院内。为了扩大生活空间,搭建了一个门斗,作为厨房和放些杂物。我在门斗靠近天棚的一角,用木板做了一个鸽子窝,我养的这第一对鸽子本不是原配,公鸽深灰色,翅膀上有两道黑杠,长嘴扁鼻子,体形雄健,咕咕的叫声很响。母鸽混身浅紫色,高鼻子小豆嘴,体形比公的稍小一点,看似较温顺。这对鸽子很快熟悉了新家,不久就能放飞了。每天在门前地上撒点米,鸽子吃完食后,就飞上楼顶追逐玩耍,时而在附近天空飞翔,天黑前就早早回到窝里。这对鸽子虽然是后配的半路夫妻,但整天形影不离,十分恩爱。如果我拿着母鸽子在前边跑,公鸽子就跟在后边飞,不时落在我的手上头上或肩上,很是有趣。
当时附近居民院也有很多人养鸽子,时间长了,大家因共同的爱好逐渐相识了。慢慢地积累了不少养鸽子的常识与经验。鸽子的种类繁多,我所知道的有信鸽,观赏鸽和普通土鸽,信鸽一般是指瓦灰和雨点,这种鸽飞行能力强,在很远的地方放飞,它都能利用大地磁场判明归巢方向,飞回家来。观赏鸽有白凤和两头乌等,还有一种叫跟头的鸽子,它在天上飞翔时,会突然翻着跟头坠落,距地面一定高度时,再重新振翅高飞,很有意思。普通家鸽羽毛颜色多种多样,是最常见的,价格也比较便宜,我最初伺养的就是这种土鸽,并因此时常被其他养鸽人笑话。那时我姑家和我家同住一栋楼,表哥国良大我两岁,也很喜欢玩鸽子,为了改善鸽子品种,提档升级,我俩用积攒的十几元零花钱,在十六道街圈儿里,一个叫义头的人手里买了一对瓦灰信鸽,据义头介绍,这是比利时军用信鸽,血统比较纯正。鸽子买回来后,我们用胶布把鸽子翅膀粘起来,以防止它飞丢了,又买了几斤麻子和红小豆精心喂养,每天把它们放在仓房顶上,让鸽子熟悉环境,经过两三个月的伺养调教,这对鸽子出落的干凈漂亮,丰满的羽毛上挂着一层白霜,还孵出了一对小鸽子。等估计鸽子已经熟家,我们就把捆翅膀的胶布解开,进行首次放飞。可能鸽子感到恢复了自由,也可能是对兰天的渴望,鸽子双双飞起,先在空中盘旋了几圈,而后越飞越高,越飞越远,渐渐消失失在远方的天际线上。看到鸽子飞走了,我和院里看热闹的小伙伴都很焦急。因为我听说,鸽子最留恋初始的家,一些卖鸽子的把养熟的鸽子卖掉,鸽子会自动飞回来,如此往复靠这个赚钱。沮丧之中,忽然看到远处高空中出现两个小黑点,并且越来越近,原来是这对信鸽又飞回来了,最后一个向下俯冲动作,稳稳地落在楼顶上,引起围观者一阵欢呼。这对信鸽果然名不虚传,不负厚望,我悬着的心这才安然落下。之后的一段时间,我和表哥经常骑着自行车,把这对瓦灰信鸽带到不同方向的郊区放飞,每次放飞后,等我们骑车到家时,鸽子早已经飞回来了。
鸽子天生有恋群的习性,平时鸽子都喜欢落在自家房顶上,一但有成群的鸽子在附近飞翔,就纷纷起飞加入鸽群,飞够了再各回各家,基本上不往别处落。一旦发现乱飞乱落的鸽子,一定是飞丢了,找不到家的鸽子。遇到这种情况,养鸽子的就会把自家的鸽子轰起来,利用鸽子恋群的习性,把别人丢失的鸽子带回来,人们管这种行为叫挂鸽子。养鸽人约定俗成的规距是,谁挂回来的就归谁。但也有不讲究的,因为挂鸽子发生纠纷,甚至大打出手的事也时有发生。有一次我养的鸽子挂回一只雨点信鸽,刚落到楼顶不久,还没用鸽食引下来,就从院外跑来了一帮人。为首的二十多岁模样,从衣着打扮上看,属于那种不良社会青年,他手里拿着一支高压气枪,随同而来的有人手里拿着一对鸽子,估计是一旦那只无主的鸽子惊飞起来,就放出手里的鸽子往家挂,此时那只无家可归鸽子站在楼顶的边缘,大半个身体暴露在外,只见为首那人举枪瞄准准备击发,看着这几个家伙气势汹的样子,我也没敢阻拦。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听有人大吼一声不准开枪。我回头一看,过来制止开枪打鸽子的人,是院里邻居希庭大哥,他那年二十一、二岁,是制造坦克的哈一机厂军工,虽然个子不高,但长期练杠铃打拳击,浑身肌肉十分发达,身穿红色背心和黑色跑裤,腰间扎一条大板带,脚穿白色回力牌球鞋,一副习武之人的打扮,只见他威风凛凛地拦住那个拿气枪的人,指着他说,这是本院的鸽子你不能打!那个人说,这只鸽子我们追了半天了,怎么是你们院的呢?希庭大哥说,鸽子既然落在我们楼顶上了,就属于本院了,咱哥们初次见面,不至于闹成这个僵局吧!难道欺负我们红楼院儿没人吗?这时一些过来围观的邻居也都纷纷帮腔。那几个人一看寡不敌众,只好灰溜溜的走了。有一天早晨我还没起床,就听见我父亲喊我,说你们同学找你,我出门一看,来人是我同班同学院里一个出名的小痞子,我问他找我干啥,他二话没说拔腿就跑,我追到大街上,看到我那位同学,尴尬地站在那,很不好意思的和我打招呼。原来这个同学是来偷鸽子的,他在外边作掩护,让他那个邻居小孩来偷,刚要下手就被发现了。真是没有家贼引不来外鬼,我考虑既然鸽子没丢,也就没有深究此事。一九七四年底,我和表哥国良一起报名下乡插队,去了巴彦县农村落户,一年以后我又参军入伍,家里那几只鸽子,由于没了专人伺养,有的飞丢了,有的送人了,从此再也没有亲自养过鸽子。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十几年很快就过去,加上部队紧张的工作生活和特殊环境,我对鸽子的兴趣也逐渐荡然无存。本以为养鸽经历已成过往,此生鸽缘已尽,再不会接触到这有灵性的鸟类了。但人算不如天算,一切皆有可能。不知是上苍有意安排,还是机缘巧合,让我又重温了养鸽梦。一九八五年冬天,我奉命从师司令部作训科调到坦克九团二营任营长。部队驻扎在远离四平市区的叶赫满族乡,营房都按照战备要求,修建在一个个山沟里。我乘坐四平开往通化的火车前去报到,黄昏时分在石岭车站下车,坦克四连指导员刘维庆赶着一辆驴车来接站,走了二十多华里沙石路,到达二营驻地,天已完全黑了。战友们为我设宴接风洗尘,很晚才就寝。第二天我早早起床,准备先熟悉一下营区环境,刚出房门就出乎意料地听到营部房上传来一阵咕咕咕的鸽子叫声,抬头望去,只见房顶上有几排用器材箱做的鸽子窝,几十只鸽子在相互追逐嬉戏。一打听才知道,前几年部队野营拉练,一个房东送给营部卫生员梁景民几只鸽子,几年功夫就繁殖成群,大约有四五十只。这群鸽子基本以打野食为主,只有在大雪天才喂点粮食,生命力极其顽强。这群鸽子羽毛颜色多样,灰黑白花的都有,每天清晨伴着激昂嘹亮的军号声和战士们一二三四整齐响亮的口号声,成群结队的鸽子,在营房上空飞翔盘旋,成为这寂静山沟里一道亮丽的风景,给单调的连队生活和庄严的营区,增添了一片勃勃生机。
卫生员小梁很喜欢这群鸽子,管理伺养的很细心。在这僻静的山沟里,鸽群虽然远离了人为的伤害,但也危机四伏,险象环生,尤其是山林里的鸟鹰总来侵袭。有一天我亲眼看到,在营部房顶上的鸽子突然炸了营,刹那间鸽子们上下翻飞,狼奔豕突,惊慌逃窜。只见一只鸟鹰低空俯冲,飞快的掠过鸽群,飞行中鹰的利爪抓住一只鸽子,飞往山上的密林里。而我们只能望空兴叹,毫无办法解救。每年春夏之交,也是鸽子的危险季节。这个时候鸽子经常到沟外农田觅食,很容易误食掺了农药的种子。有好几次鸽群飞回来不一会,就有几只中毒的鸽子从房上滚落地上,当即毙命。每年大约折损四分之一左右。好在鸽子繁殖迅速,到冬季时又能发展到五六十只。这群鸽子的品种其实很一般,属普通的土鸽。老战友潘副营长曾经把一对幼鸽带回四平家中,给孩子养着玩。大约两年后的一天,他把这对鸽子带到九团团部楼前放飞。部队离四平市直线距离大约四十多公里,鸽子离手后直接落在团部大楼顶上,怎么轰也不起飞,我们也就不管它了。第二天老潘给家里打电话得知,鸽子已经平安回家了,可见这种鸽子的归巢能力也不可小觑。一九八六年夏天,我家属(当年军人配偶的专称)来部队探亲,每当她出门倒剩饭,鸽子就从房上飞下来吃倒在地上的饭粒,时间长了,鸽子认识她了,只要她手里拿着饭盆,一群鸽子就围着她飞。有一个战友抓拍了几张黑白照片,现在拿出来看,仍觉得很有纪念意义。在团机关工作的几个哈尔滨老乡,偶尔利用星期天休息时间翻一道山,到营里来玩。因为营部没有单独食堂,往往让各连炊事班送几个菜,开两个罐头进行招待。有一回他们来了,一位连长提议炖两只鸽子下酒,我也没多想就和小梁说了,他当时也没反对,但捕杀鸽子时,小梁偷偷的抹了眼泪。看来谁养的宠物谁心疼,为此我很自责后悔,不应吃鸽子。不久的一天,师技术部的一位老科长来电话,想要两只鸽子,他夫人治病用一付偏方,需要用鸽子做药引子,他在市场上买不到,不知听谁说我们营有鸽子,因尔求助。想到此前的教训,我先和鸽主人小梁商量此事。听说为了给人治病,他二话没说,马上就荅应了。俗话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小梁当兵五年复员回沈阳了,后来我也调离了坦克二营,那群鸽子还有营里其他战友看护伺养,再后来,坦克九团整体移防到四平北山新建营区,山沟里的老营房全部拆除了,那群鸽子最后的归宿下落,直到现在我也没弄清楚。
----2022年5月于沈阳

作者简介
李荣久:1956年8月出生,哈尔滨市人,祖籍河北沧州献县。中共党员,大学学历,曾为下乡知青,部队服役25年,省直机关公务员退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