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父亲这辈子
黄朝忠
父亲,生于农历1919年6月5日,属羊的。如果现在还健在的话,已经是百岁有余的老人了。可父亲离世至今已经29个春秋了。29年来,我无时不在怀念父亲,无论是白天干活,还是夜晚梦里。
我家祖祖辈辈都是农村打土块的农民,父亲活着时经常对我说,他年轻时,很想出门闯荡闯荡,或做点生意,或拜师学艺,更想去当兵打日本鬼子。可遗憾的是,父亲的这些梦想一个也没有实现,始终窝在农村握锄把,刨土地。与黄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
父亲的理想未能实现,他认为这就是命运注定。从此,他放弃了梦想和追求,死心塌地的在山村当一辈子农民,打一辈子土块。坚持以农为本,耕种收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安安心心地种好自己一亩三分地,解决全家人温饱,过个健康安稳的清平日子也就满足了。然而,父亲连这点梦想一没有实现,总是在沟沟坎坎、曲曲折折的人生磨难中度过。
记得在我8岁,弟弟6岁的年,母亲因分婉难产,在极其的疼痛中夺走了她年仅33岁的宝贵生命,离开了我们这个和睦相处的幸福之家。
母亲走后,父亲只好当男又当女支撑着这个家。当时,农村正处于吃饭看皇历的“粮荒” 阶段,生活十分艰苦。我们这个没有女人的“和尚家庭”更是度日如年,过得万般艰难。谁料到,没有人性的生产队长又安排我父亲到20多里外的水利建设工地去做工。父亲走后,我和弟弟这对“无娘娃”更加孤独了。白天倒还将就好过,可到了晚上,我和弟弟胆怯躺在床上睡不着,生怕有贼人入室盗窃。
后来我听说父亲在水库建设工地很是受累辛苦。为什么?因为当时还没有实现先进的机械挖土、推土和碾压土。宽厚、高大的水库坝埂全靠人工用铁锹挖土,竹筐挑土,在石磙中间绑着四根木杠,用八人抬着一起一落打压实坝埂土。同时,本村带班头头,给每人都分有挖土挑土的土方任务,完不成就别想收工吃饭休息。
工地活路又紧又重,生活却很是艰苦。就拿我的父亲来说吧,一个不惑之年的壮汉男人,每顿才能吃到工地食堂炊事员按人头盛给的两勺稀米粥和一碗萝卜汤。尽管这样,父亲还是勒紧裤带拼命干活,完成当天挖、挑土方任务。
那时候,我已是十四五岁的少年,多少也懂点事儿。我听人说,父亲在水库建筑工地起早摸黑、披星戴月挖土挑土干重活,却吃不饱饭饿肚子,我却心疼得哭了。于是,我就带着弟弟到野外挖野菜,回到家后,就把野菜淘洗干净,然后切成碎沫,装在大盆里,适当浇上水,再加入粗面粉、食盐抄拌均匀后揉和成面团,拍成像巴掌大小的薄饼儿,放在锅里烙炕。烙好后,装在一个小竹篮里,和弟弟一起步行20多里路,送去给父亲填肚子。
父亲见我和弟弟如此孝心,感动得掉出了眼泪。我见父亲又黑又瘦,满脸皱纹如菊花,好像苍老了许多。便知道,这是父亲在水库工地干重活而吃不饱饭导致的。我哭着问道:“伯伯,您咋变得这么黑瘦、苍老呀?”父亲抹抹我脸蛋上的泪水笑道:“孩子,别哭,没事。伯伯我就这副黑脸相,身体却好着呢!”我知道,父亲勉强说这话,是在宽慰我们兄弟俩。临走时,父亲叮嘱我,在家要照顾好弟弟,团结好,别打架。再就钻心学习,看好家门,别出事儿。
为了填饱父亲的肚子,我隔三岔五就炕几个菜面粑粑给父亲送去。有一次,我还用卖破铜烂铁积攒的一块多钱,买了两斤死猪娃肉掺腌菜炒了一大钵,还买了1瓶散装的红薯干酒,一起送到工地让父亲打“牙祭”。父亲闻到酒肉的香味,馋涎欲滴,恨不得一口吃下。他热泪盈眶地说:“有你们这两个听话、孝顺的兄弟娃,是伯伯我修来的福啊!”
父亲见了香喷的死猪肉,他哪舍得一人吃,趁工地休息半小时的时间,他折来几根细树枝条当筷子,把我兄弟俩叫到一边,父子仨共同享用“美餐”。父亲边吃边欣喜道:“今天我有肉吃,有酒喝,是在打牙祭过大年呢!”为了让父亲多吃点肉,我和弟弟故意说不愿吃这死猪肉。父亲明白我们的心意,是想省给他一人吃,又感动得他热泪盈眶。
父亲似如一头不歇套的老黄牛,一年四季,春夏秋冬,风里雨里,泥里水里,总是在忙碌着,奔波着。后来,生活虽然有了好转,但农村农民仍然还处在“穷” 字上。父亲为了多挣工分多夺粮多分钱,农历一年三百六十天,除了年节外,天天扑在生产队劳动,极少休息,有时病了还坚持出勤干活。
到了腊月小年过后,父亲又趁生产队放假几天的时间,只身到大山里去买木炭挑到城里卖。记得有年腊月底,下着满天纷飞的鹅毛大雪,父亲半夜就起床,带着一坨冰凉的饭团(准备路上饿了吃),脚穿一双棉袜套草鞋,扛着两只篾筐出门去大山区买木炭,第二天天不亮,又起床把木炭挑到城里卖。父亲起五更睡半夜,来回两三天时间,步行两三百路才赚四五块钱。不过,那时候钱当钱使,父亲两三天能赚回四五块钱,还算不错的,过年买鱼肉就着落了。
至于吃,父亲生来就“吝啬”, 一钱当着两钱用,舍不得吃,舍不得穿。除了年节外,平时连个鸡蛋就舍不得打了吃,总是拿到街上卖掉换回油盐火柴。
记得有年三月初,毛狗(狐狸)蹿到我家屋后捕捉了一只老母鸡,父亲发现后,拎起木头棍紧追不舍。终于追到山上把毛狗叼的那只老母鸡给撵了下来。可它已被毛狗咬断喉管死了。父亲把死母鸡提回家用开水汤脱毛后,把它提上街卖了一块二毛钱。由此可见,父亲是多么“抠门”,对生活又是多么艰苦啊!
八十年代初,农村土地分到户后,父亲更是起早贪黑,勤扒苦做。当时,我们家分得五亩水田,三亩半旱地,全靠父亲一人耕作管理。因为那时我已跳出“农门”在镇政府工作,爱人在水泥厂上班。弟弟在外跑生意,家中虽然有弟媳帮手,主要还是靠父亲耕种收获。
那时,农村还没有机械化收割,每到农忙时,我就请假回家帮父亲忙碌几天。在夏割麦,秋收稻时节,我看到田里成熟庄稼总是比别人田里长得肥壮,穗大粒饱,沉甸甸的。便问父亲,种庄稼是不是也有技巧,讲究科学?父亲笑道:“那是当然哦!常言道:‘读书十年,能中一个举人;种田十年,难学会一个庄稼汉。’种田技巧多、学问多着呢!除了选用高产优良新品种外,关键还要在科学管理上下工夫。比如施足农家底肥,按农时适时播种,禾苗株距适当,时刻治虫防病,勤锄杂草保墒等等。这叫人勤地不懒,才能夺高产,你懂吗?”
“呵呵,难怪村里人夸您是种田‘老把式’,真是啊!”我说。
因为父亲是从艰苦岁月过来的人。所以,他对奢侈、浪费特别反感。因为在那翻着皇历过日子的年代,农村农民不由得要省吃俭用,精打细算。在生活开销上,父亲总是一个钱掰成两钱用,从不乱花一分冤枉钱。
改革开放后,农村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人们逐渐走上了小康生活之路。可父亲却未享到几年福,就因病离开了人间。父亲走的那天,我和弟弟痛哭失声。因为想到父亲年轻丧妻,中年受累,晚年多病,加上疼爱我们兄弟俩,他一生中没有吃好穿好玩好,从没有出过远门,更没有进过省城、京城。如今想起父亲,真是划不来啊!
作者黄朝忠:男,汉族,中共党员,退休干部,业余爱好文学写作。迄今在全国270多家刊物,发表各类文学作品3700多篇(首),获奖160多篇(首),作品曾被《微型小说选刊》、《绝妙小小说》、《青年博览》、《特别关注》、《民间故事选刊》、《名人传记》、《经典故事》等刊物转载。有作品发表在海外多家报刊。
现为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中国寓言文学研究会、中国散文学会、湖北省作家协会、湖北省民间文艺家协会、湖北省诗词学会会员等,襄阳市寓言文学研究会副会长、副秘书长,襄阳市民间文艺家协会副秘书长,襄阳市诗词学会理事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