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卿谈诗:诗的怀旧与复古
作者:忆 卿

现今这个时代与人谈“诗学”,就如同与世人谈“佛学”一样,总给人一种怪怪的感觉,让人感觉与现实格格不入,这是因为很大程度上,现在的“诗学”和“佛学”遭遇到了同样的窘境,都进入了“末法时代”。
佛学,已被世人扭曲为庇佑赐福、满足私欲的神祗,做了亏心事的人,大都会半夜偷偷地烧香,为自己白天的鸡鸣狗盗祈求一个保护伞;诗学,一方面被不学无术的人操纵成欺世盗名的工具,小圈子里相互吹捧,相互抬轿,从而形成一个披着文化外衣的利益共同体;另一方面写诗的门槛越来越低,是个人都可以写,不管新诗旧体,胆大者为之,语句越怪诞,越有人叫好,大有向书法界“丑书”看齐形成“丑诗”之势。问为什么?这些人就会用貌似十分哲学的语言与你东拉西扯,让本就糊涂的你,变得更加糊涂,这就对了,他们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因为,他们自己也糊涂着呢。所以现在诗坛,看似一片繁荣,实则一片荒芜。
现在诗学这个情况,也改变了千百年来,广大平民百姓对诗学崇敬的看法,以前看诗和诗人,那是风流儒雅的代名词,现在看诗和诗人,多含戏谑与悲悯的眼光,对于偶有一两个丑态百出的诗人或诗句,大家还是欢迎的,毕竟这正好可以为大家在百无聊赖时,提供一点儿茶余饭后的笑料,这可能是现在诗学唯一让普罗大众还能叨咕两句的原因了。于是,号称诗词国度的华夏大地,诗学,走入了末路。
我承认,我写诗,也承认曾经想借写诗博一点儿俗名,也承认和一些相同爱好者相互吹捧过,但绝不承认做过丑态或写过丑句。写诗对我来说是一种爱好,那么肯定要尊重这种爱好,这也是对自己的一种尊重,由于这种尊重,心里慢慢竟产生出一种使命感来,所以对诗学的近况很有一种伤感,就象是一位农夫看到自己田园荒芜得不成样子,有了一种悲怆。为什么现代诗学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原因有很多,我没能力一一剖析,但有两个人可以说一说,从这两人的事迹里,似乎可以找到一点儿答案。
第一位人物,是孔子。说到诗学,老人家不能不提,我国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就是他老人家删定的,并为诗下了第一个定义,曰“诗无邪”;第二位人物,是王莽。王莽的历史定位应该是一位政治家,虽然古代政治家会多会少都会写诗,但他似乎没有诗作传世,所以和诗学关系有点太远,不过他和孔子关系却很近。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和产生的不同历史结果,应该可以用来解释一下现代诗学的情况,且听我慢慢道来。
孔夫子一生最大的梦想是什么?他最大的梦想是“克复周礼”,老人家痛心当时的礼崩乐坏,于是描述周代的美好,呼吁大家回归周代的生活,并一生为之奔波。老人家这个观点最终成为儒家学说的精神大旗,但有趣的是,对于这个精神口号,儒家弟子们似乎都只停留在嘴上,并没有真正去行动,连信奉儒家学说的帝王也没有按老人家的设想去做。不过差一点儿把“克复周礼”这事做成的,还真有这么一个人,这人就是王莽。
王莽绝对算得上儒家最忠实的信徒,早期的行为举止完全以儒家规范要求自己,甚至勒令犯罪的儿子自杀谢罪,从而博得了大好名声,同时对“克复周礼”这个观点坚信不疑,所以大权在握后就着手实施孔子的梦想。新朝建立伊始,王莽即遵循周礼,改官职、开井田、换币制,一心想恢复周代美好的时光,但结果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新朝竟一世而亡。不知孔老人家看到这种情况会作何感想?老人家高喊“克复周礼”,成了中国政文领域里的圣人,世代崇敬,而王莽真正去做“克复周礼”,却成了他政治的“滑铁卢”,造成他人生的悲剧,这是为什么呢?
究其原因其实很简单,孔子在精神领域喊“克复周礼”的口号,是提醒世人当下礼崩乐坏了,引起人们的警惕,仅仅是一种怀怀旧而已;而王莽真正在政治领域去推行“克复周礼”,强力扭转社会发展方向,却是一种严重的复古行为。
历史的车轮有着客观向前发展的自然规律,周代再美好,也不适合新朝的环境,不是人心不古,而是时移世易,这是王莽没有考虑到的。孔子一生周施列国,面见无数君主,受到极大礼遇,但却总是和机会擦肩而过,我想不是当时所有君王都不识货,不用孔子自然有不用的道理。我一直认为,孔夫子也想通了这点儿,就是“周代的美丽,只可存在怀旧的情绪里”,只是他老人家没有明确地说出,这样一来,他老人家用看上去很美的“克复周礼”口号,在政文的精神领域成为历代楷模,却导致了王莽实实在在政治上的失败。
孔子和王莽有同样的理想,但却得到了不同的结果,这说明,怀旧是一回事,复古又是另一回事。
王莽错就错在政治上是真的要“克复周礼”,不管他的出发点多么美好,都是一种历史的倒退,如果换了孔子,老人家口号喊得震天响,但真到实际还真未必会这么做。这一点王莽就不如韩愈和柳宗元,以韩柳为主提倡的“古文运动”,就是一场文学史上的“克复周礼”,不过和王莽政治史上的“克复周礼”却有着本质区别。韩柳主导的“古文运动”本质是借“复兴古文”这“克复周礼”口号之名,实则是对魏晋以来“文表华绝”浮华文风进行的一次贴近当时语言环境和人文语境的改革,最后不仅取得了成功,成为中国散文发展史上重要的里程碑,两人也因此成为文学史上的一代宗师。你看,这两个人多聪明,口号也喊得震天响,但实际操作起来,用的却是一套贴近当时实际情况的方法,并没有食古不化。
中国这场“古文运动”和西方的“文艺复兴”运动,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借“复古”之名,行“改革”之实,这是王莽没有理解到的最重要的一点,而恰恰就是这一点,让政治史上和文学史上的“克复周礼”有了不同的结果。
说到这里,我们回到主题。我个人认为,当代诗学从新文化运动以后,经过短暂的新鲜感后,就走上了江河日下的轨道,现在更是快到山穷水尽的临界点,现在诗学的环境也可称得上是“礼崩乐坏”,诸侯割据,乱象丛生,拉帮结派,相互排挤,更主要的还有崇洋媚外,摒弃传统,让中国现代诗学一直向西方文化邯郸学步,学得不伦不类,不仅处境尴尬,更不断扯着中国文化复兴和自信的后腿。
这种现象也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和担忧,一些诗人开始为诗学探寻新的出路,于是各种诗论起此彼伏,你方唱罢我登场,看似热闹非凡,实则并无创新,现在还没有一种新的诗学观点可为世人认可接受。这样一来,就有一些人开始将目光回望,投射到古人身上,学孔夫子“克复周礼”的口号开始高喊“克复唐诗宋词”。这种回归传统文化的口号有很强的道德绑架性,你不同意“克复唐诗宋词”就是反对中国传统文化!在提倡文化自信的今天,这大帽子扣下来,很少有人能顶得住。于是,诗坛开始刮起一股复古风,我身边就有很多朋友开始写格律诗、填词曲牌、作文赋、拟小令,更有号称“辞赋家”或“古文家”者,甚至有高居“诗界政治高位”的人也开始把这种“克复唐诗宋词”的口号,当成拯救新诗处境的方法进行推行。
我窃认为,这种“克复唐诗宋词”的口号,学孔夫子喊喊可以,提醒大家莫莫忘诗词传统,引起大家的注意;或学韩柳,以“克复唐诗宋词”之名,行新诗贴近当代人文语境的改革之实,为新诗真的找出一条向前发展的道路,而不是后退。最重要的是,切不可当真学王莽,去实际推行,不然终会成为诗学史上的“王莽改制”。
任何文体都要适应当时社会的大语境,大语境包括语言环境和人文环境。
从文学整体发展轨迹能看出,“赋诗词曲”的每一次转折,都是因为大语境的变化,唐时的赋辞也有出类拔翠者,但唐却以诗为高峰,宋诗成就也很大,但却以词为高峰,元明清三代,诗词文赋都有可观者,但分别以曲令和小说为高峰,这就是因为当时社会的大语境变了,各时期都需要更切合当时大语境的文体,也只有切合当时大语境文体,才能成就高峰。
现在的新诗学,为什么没有成为高峰,就是因为新诗文体只切合现在大语境的一半。现在新诗的白话文写法,适应了大语境中当前的语言环境,但身上所承载的文化象征,却没有切合中国文化独特的人文环境。中国人对诗的要求,绝不是把一段话分成诗行这么简单。
传统诗学中“汉赋唐诗宋词元曲”的高峰,就象孔子心中的周代一样,看上去很美,但等你真的去恢复了,就会象王莽一样,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孔子曾有一段时间在鲁国当官,似乎也切身实行了一段“克复周礼”的政治理想,据记载效果还不错,不过我认为这个不错的评介,很大程度上是对孔子人格魅力的肯定,不然为什么几个月后孔子就退隐了?我想,他老人家只是想过过瘾就算了,如果他的口号真能大行天下,且行之有效,老人家想退都不可得吧。
旧旧怀,抒抒情,“克复唐诗宋词”这个口号可以喊,作为继承中国传统诗词的精神旗帜,提醒国人莫忘我们传统的诗词文化,从而莫忘我们华夏文明的文化根基,加快文化复兴,增强文化自信,这是对的。在自己一亩三分地实行一下“克复唐诗宋词”的乐趣,写写辞赋体,写写格律诗,写写词曲牌,娱乐一下自己,也未尝不可,这也是对中国传统诗词文化的一种继承和传承。传统需要继承,不然中国传统诗词文化就要消失;传统更继承传承,传承的过程中还可以打打那些“诗词李鬼”,看吧,那些高喊“克复唐诗宋词”的人,都把“唐诗宋词”写成什么样子了?不说让古人笑掉大牙,就是现在稍有一点儿传统诗词文化功底的人,都会不忍卒读和直视。他们的水平连传承的资格都没有,如果再让他们在诗坛实施“克复唐诗实词”,虽不会象“王莽改制”一样祸国殃民,但多半会误人子弟,成为中国文学史上的一场灾难。
当然,这篇小文只是我作为一个诗学爱好者的一孔之见,乱弹诗学的怀旧与复古之调,当然也可放大到其它领域来看。任何事情,怀旧可以,复古万万不可取。
作者简介
忆卿,本名张望,重庆作家协会会员,出版诗集《忆卿》。黑龙江省安达市人,定居重庆,自撰诗联“检点红尘拾文稿,人间谁知我忆卿”。2018年首提“中国风韵诗论”,倡导新诗中国风韵化,文朋诗友送号:风韵楼主。
(图文供稿:张望)
《新京都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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