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邵州水竹砦之真假美猴王现形记
文/刘家玮
壬寅二月以来,鄙人先后考证了梅山四至中的湘乡佛子岭,邵阳白沙砦。在此考证过程中,发现道光《宝庆府志》记载北宋朝廷为防御梅山蛮于邵州(邵阳市)北置的水竹砦,本来是可以很清楚的,然邓显鹤修志团队,偏偏要乱套地名,指鹿为马,硬是将水竹砦搞成了两个真假美猴王,弄得后世不知其所以然。为此,很有必要正本清源,厘清青红皂白,让真相大白于天下,回归历史事实。
新邵县坪上镇南面之白水洞风景图
然而,记载水竹砦有问题的相关之人之志,却是享有"楚南文献第一人"之美誉的清代学者邓显鹤先生。其主持总纂的道光《宝庆府志》,因“博赡精详、典雅宏丽”,被世人“足推为湘邑志中之冠"的名志。由于是名人名志所记,很多人对此非常迷信之,从不敢提出质疑。可有名气难道真的就没有一点瑕疵吗?废话少说,言归正传直接谈谈邓显鹤总纂府志载水竹砦的问题到底出在哪?
一、宋初邵州水竹砦,是在新化蜈蚣村,还是在时竹村?
首先,查考道光《宝庆府志》载新化县水竹砦的2条史料信息:
1.疆里记~新化县大阳九都时竹村水竹小村落,有故宋水竹寨。
2.疆里记~新化县石马三都蜈蚣村水竹小村落,有故宋水竹砦(原注:亦见时竹村两处皆险要)。
道光《宝庆府志》载新化县时竹村有"故宋水竹寨"(今属新邵县坪上镇水竹村)
上二条史料言之凿凿的载明,在新化县境内同时期出现了一个为"故宋水竹砦",一个为"故宋水竹寨"的两个宋代古军寨名。此两者看似有细微的砦与寨之分,实无区分,因古时柴、寨、砦三字皆可通用。就以载水竹砦的道光《宝庆府志》为例,志中行文对柴、寨、砦三字都是通用的,无所区分,指的是同一个意思。故北宋朝廷在新化县同时置两个同名军砦应是不太现实的,很显然有问题有矛盾,其中必有一个是真美猴王,一个是假美猴王。那么如何识破水竹砦之真假美猴王呢?一是要查找出北宋当代人记水竹砦的相关原始史料,二是分析宋朝在哪置水竹砦更合理,更符合历史背景。
道光《宝庆府志》载新化蜈蚣村有故宋水竹砦(今属新县化曹家镇水竹村)
必须得承认一点,邓显鹤纂修《宝庆府志》团队,多少有点明白之处的。因他们知道载水竹砦在蜈蚣村的信服力不是很强,为堵住悠悠众口,不尽量避免自己在历史上留下垢病,还是比较倾向于真正的"故宋水竹砦"在新化时竹村,于是就采取了折中的办法,耍出了两个"故宋水竹砦(寨)"的文字套路把戏。例如他们在《宝庆府志.形胜记》载水竹砦条中作记,曰:"宋初在邵州置十五砦,置水竹柴於今新化县时竹村,以御梅山蛮"的这一段文字,就有倾斜于真"故宋水竹砦"在时竹村的意思。(此形胜记中有小字注明引自《方舆纪要》《湖南通志》《大明一统志》)。
不明白之处,是指鹿为马,迷惑了自己,也迷惑了世人。见《宝庆府志.兵书》有载:"宋初邵州有砦十五,曰水竹等砦"。可此处就给人造成极大的困惑,因他们炮制的两个宋初水竹砦,在没有注明具体地址情况下,就不知是指哪一个水竹寨?(兵书后小字注明引自《大明一统志》《方舆纪要》等史书)。而纵观整本道光《宝庆府志》载有关宋廷与梅山峒的事迹,主要引用元末人修的《宋史》为最。可是元末人修的北宋之史,与北宋相隔几百年,若以此为准,又有多少可信度呢?实际上,元末《宋史》、明《大明一统志》、清《方舆纪要》等史志,皆未提及邵州十五砦具体至县以下的详细地址,只有个砦名,无太多足够凭据可依。由此,我们就可断定北宋水竹砦与新化县的核心地蜈蚣村没有多大关系,因新化(梅山)核心区,当时不可能属邵州地,那邵州水竹砦在此就难以成立。而新化边境地带的时竹村水竹情况则不同,在古代归谁辖不会很稳定,常常是你争我夺,随各方势力的强弱变化来决定,宋强则归邵州这倒是十分有可能的。
新邵县坪上镇南面之白水洞风景图
从上面几处反映出邓显鹤团队,在考证宋初邵州十五砦及水竹砦具体地址时,引用的史料并不广泛久远,未溯至史源的关键点。且方法简单,都是以上列史料所载十五砦的名字,然后根据宝庆府境内的地名进行对号入座的方式来判定。如哪里有水竹之地名,就定哪里为宋初水竹砦。也许他们认识到蜈蚣村水竹一带,为毫无疑问的梅山峒核心地,无置宋初水竹砦的前提条件,便排除掉此水竹不是真的宋初邵州水竹砦。那么剩下的新化时竹村之水竹,处邵阳、新化、安化三县大概的交叉区域地带,出于边境行政区域往往变化无常的考量,是有理由可认为此水竹为宋初时的邵州地。亦由此作出判断"故宋白沙寨"在时竹村,以御梅山蛮的结论是可行的。
时竹村时荣桥(今属新邵坪上镇时荣村)
就逻辑上而言,这个分析结果,还真是正确的。可邓显鹤团队,为什么仍要在两处叫水竹的地方,记为两个故宋水竹砦(寨)呢?说明他们引用的资料不够久远,未考证到原始史料的权威证据,内心仍然不太放心,信心不足。尤其载蜈蚣村"故宋水竹砦"后小字注明:"亦见时竹村两处皆险要",反映了他们陷入无法取舍的境地,不敢确定哪一处才是真的"故宋水竹砦"。为了不漏掉任何一处是水竹砦的可能性,尽量能记的都给记上。但如此多多益善的记法,倒给后世带来了不小的迷惑,估计也是故意将无法确定不放心的地方,全留给后人来解答,也不失为一着明智之举。
当然,不排除其中还有一种动机不纯的可能性存在。或许就是邓显鹤出于对家乡情结的使然,暗藏了"私心",利用自己总纂府志职务之方便,利用自己的学术权威影响力,有意将其家乡大阳十都下渡村(小九华山北)隔壁的蜈蚣村(小九华山南)之水竹小村落,凭空炮造一个千年北宋军砦的古迹之光环出来。凭啥能言其暗藏有"私心"呢?亦是有据可查的,因蜈蚣村建有其家之南村山庄,为邓显鹤偕兄邓显鹃耦耕处,两村都在小九华山附近,实乃其家乡也。故邓之此举,不得不可以让人有理由产生无限遐想。毕竟罕有人能逃得了"好汉为家乡,野猪为山光"的俗语,那颗藏在内心深处的冷暖都是古今相通的。
同治《新化县志》载蜈蚣村有南村山庄,为邓显鹤偕兄邓显鹃耦耕处。
邓显鹤修志团队,既然在考证宋初水竹砦及考证其它之事时,都已引用了元末《宋史》、明《大明一统志》、明末清初《读史方舆纪要》、《湖南通志》、《大清一统志》等史料。而此些史料如今也就没必要做精细查考的意义了,粗查即可。主要查唯独不见他们引用北宋最权威的军事著作《武经总要》,因只有此书恰恰是对考证宋初军砦最关键的原始史料,也是最具有说服力的权威依据。所以,我们必须不可或缺的搬出它作为定海神针,来论证水竹砦到底是在蜈蚣村,还是在时竹村?
据北宋仁宗皇帝主持,大臣曾公亮、丁度合撰《武经总要》载:"荆湖南路,邵州,治邵阳县,吴分陵零郡北部立邵陵,兼置郡以理之。湘南有梅山峒,连数州界。开宝中,江左用兵,乘间寇武岗;暨宋初,抄盗不止,命将平讨,置十五砦守之,管土丁弩手.…东至潭州,西至蛮界诚州,南至永州,北至辰州,即邵州是也。砦(古寨.砦.柴三字通用)十五:水竹砦,在州北一百一十五里。界岗砦,在州东北八十里(今界江坳为新邵县陈家坊稠树山村与潭溪镇曹家村交界处)云云......"。
北宋《武经总要》载水竹砦在邵州北115里
史料中明确了北宋朝廷为御梅山蛮,在邵州邵阳、武冈两县置十五砦派乡兵守之,每砦配置88人,约相当于如今一个连的兵力。当时邵州两县共十五砦,凡武冈境内置的砦,都标明了武冈县,没注明武冈的,无疑皆为邵阳县境之砦,其中包括水竹砦。由于邵州州县同城,州之距离,亦是县之距离,没有任何区别。因此,我们现至少可以肯定宋初太平兴国二年时,水竹砦已处于邵州邵阳县北115里之境,置此砦的目的是防御梅山东寇潭州,南袭邵州。然问题来了,邵州北115里处,是不是在新化县时竹村水竹呢?
先从里程上看,据光绪《邵阳县乡土志》载:"自县北微东经渔溪至新化界90里。初20里至渔溪叶家亭子….次90里至梅寨岭(邵阳.新化界)"。又依现代地图查,再往北从梅寨岭(今梅寨坳)至山口关8里,次10余里至时竹村之水竹。可知清代从邵州城至水竹距离共计110余里,如果考虑到宋代的每里比清朝里程要短些,加之行走路线没那么直的话,和《武经总要》记载水竹砦在邵州北115里基本相差无几。次是从方向与防御意义上看,此时竹村"故宋水竹寨"正位邵州之北,南距邵阳县西平一都界5里,东距邵阳县三溪五都界6里,东北距安化县蓝田界15里,处安化、新化、邵阳、湘乡四个县20里范围之内的交叉区域。其东其南,有两条自然形成的低洼水陆通道,东可至潭州,南可至邵州,皆无多少天险可守,有使宋人在此立砦防御梅山蛮东进潭州,南上邵州的军事战略价值。且宋朝廷为了不使水竹砦太过于孤处邵梅边境一处,时刻处于危险之中,在同为《武经总要》所载的邵州东北八十里处置界冈砦(今属新邵县界江坳,为潭溪镇界江村与陈家坊镇稠树山村交界处)。与邵州城驻军三点一线,互为声援,形成掎角之势,以御梅山蛮。此三点客观因素,完全与北宋当代人记载置水竹砦的方位、里程、立寨动机可高度吻合。由此可见可证,北宋《武经总要》载邵州北115里处所置的水竹砦,在原新化县时竹村水竹已无疑也。
同治《新化县志》大同团地图载水竹所处地
其实,有了北宋仁宗皇帝主持修的史料为证,宋初水竹砦在新化时竹村已很清楚。但接下来还是有必要再探究下道光《宝庆府志》记载位新化县蜈蚣村水竹之"故宋水竹砦"(今属新化县曹家镇水竹村),到底有几分可信度和合理性的依据?据《宝庆府志》《新化县志》载新化县治距宝庆府西北170里;《大明一统志》《读史方舆纪要》则载新化县距离宝庆府西北180里。依现代地图,查原石马三都蜈蚣村(曹家镇水竹村)距新化县城约40里左右,保守估算共计水竹村距宝庆府(今邵阳)西北达210里以上。同时,顺便查了《大明一统志》《读史方舆纪要》《大清一统志》等史志,皆无载宋初邵州水竹砦在新化县蜈蚣村的文字记录依据。倘若此处是宋初水竹砦,亦有三处完全不符合北宋《武经总要》的记载。
1.新化县蜈蚣村水竹砦(今曹家镇水竹村)不在邵州北,而是在邵州之西北,所处方位不是十分吻合。
2.相隔里程上的差距太大,比宋初水竹砦在邵州北115里处的距离,差不多远了一半,显然也不相符。
3.宋朝廷如果在新化县蜈蚣村置砦防御梅山蛮,战略价值不大。且在兵力无法控制的地方,无置砦的前提条件。众所周知,蜈蚣村是公认的梅山峒核心区域,北宋朝廷在还没有完全征服梅山蛮的情况下,绝不敢轻意于梅山峒的中心地区置砦。否则,88个人配置一砦的孤军深入敌人心脏,随时有被干掉的危险,不但起不了防控梅山蛮的作用,实际还等于直接送入虎口,自取覆灭之悲剧。这就与宋朝廷防控梅山蛮的战略方针相违背。由此三点可知,邓显鹤团队在府志中载的:"新化县蜈蚣村水竹有"故宋水竹砦",与宋元明清四朝国史史料记载不符,无据可凭,无理可依,明显是凭空捏造出来的一只假美猴王,乱套地名,指鹿为马的东西,完全不可信也。
新邵县坪上镇清水村风景图
二、北宋邵州水竹砦所在行政地,更迭变化无常,它到底位于今天的哪个地方了呢?
如今虽已很清楚邵州"故宋水竹砦",在明清新化县时竹村水竹一带。可是由于水竹砦之所辖地,于道光之后,发生了几次大的行政区域更迭变化,仍然有点令人迷惑。此迷惑来源于鄙人查同治《新化县志》之水竹砦,在大同团时竹村中,不见了水竹小村落,更不见载有"故宋水竹寨"五字之威名。倒是在大同团阳峒村看到有水竹小村落及故宋水竹寨的记载,道光之前的史志中阳峒村是未见有水竹的,可见其在同治年间已析入了大同团的阳峒村所辖。
同治《新化县志》载原时竹村水竹(包括故宋水竹寨地)在同治时划入阳峒村
又查96版《新化县志》、94版《新邵县志》,有载咸丰同治后水竹寨所处行政区域变化的历史背景原因。原大同团(大同镇)辖地,均属新化县大阳乡。在咸丰年间,为抵御太平军,新化设局办团练,以团统辖各村。于同治元年(1862年),正式将全县127村(在此之前,崇溪、瓦窑两村又合为一村)划为16团管辖。大同团领阳硐村、时竹村等12村。直至解放后,各地行政区域,又产生一次很大的调整。在1951年11月中旬,竹马、阳峒两乡的部分属地,划归涟源县管辖外,剩下的竹马乡、阳峒乡属地及水竹村,于同时划归至新邵县坪上管辖至今,即现在的新邵县坪上镇水竹村,无疑包括"故宋水竹砦"建砦地,也一同打包析入了新邵县坪上镇。至今,水竹独立成为村级行政单位。
《新邵县志》晚清行政地变迁中载新化时竹村水竹(同治时为阳峒辖地)于解放后划入新邵
种种迹象表明,水竹村在北宋之时,还曾有过几次不为人知的行政区域变化。因水竹村东南的梅寨岭,一直到了明代,仍被官方史志和民间广泛习称之为梅山地。又从其梅寨岭地名及当地人的语言风俗,仍可看出保留了不少梅山文化的遗存。既水竹村东南都属梅山旧地,那么如此状况之下,宋朝廷是无法跳过梅山旧地的梅寨岭、山口关等地,去邵州邵阳县的一块飞地水竹置砦的。可宋朝廷为什么偏偏就在此地置砦了呢,还让它正儿八经的成了邵州十五砦之一。这其实道出了一件与史志记载十分相吻合的残酷事实,就是在北宋太平兴国二年,翟守素、田绍斌等宋军将士,平讨梅山洞蛮取得了擒俘蛮兵二万的大捷后,将此块战略要地从梅山峒蛮手里收复了下来,顺势收入囊中,并派乡兵置砦守之,划为邵州邵阳县管辖,亦是水道渠成之事。
至宋熙宁五年,中央朝廷正式收复梅山峒地全境,置新化、安化二县,均隶邵州。熙宁六年,安化改隶潭州,新化仍隶邵州。与此同时,水竹砦的历史使命已经完成,宋朝廷复将这一带划归梅山旧地新化县,才有了后来水竹仍为新化县所辖至解放前的悠久历史。随着此些事件浮出水面,反又证明了梅山南止湘乡佛子岭,在孙家桥罗汉岭的正确性,也互证了宋廷在水竹村置砦的战略价值与历史事实。最后,我们还可通过卫星地图查找,亦有惊人的相关发现。今坪上镇水竹村治周边3里左右的范围之内,仍还遗存有带寨的三个地名,一个是距水竹村治仅200米左右的塘冲寨;另两个在是同处一山的寨背后、寨岭,距今水竹村治约3里左右。此塘冲寨、寨岭两处都是极有可能为宋初水竹砦的遗址地。如遗迹尚存,历史价值,文物考古价值,文旅价值则大矣,不可估量。于是,鄙人在此呼吁一句,有着上千年历史之久的北宋水竹砦,非常值得感兴趣的朋友前去实地考察,一睹她养在深闺人未识的悠悠古韵。
综上所述,故北宋邵州水竹砦,在今新邵县坪上镇水竹村的论述,征引有力,有理有据。其已透过时空的重重迷雾,凝聚了宋军水竹砦88位乡兵的灵气,化变现形出了真的"美猴王之齐天大圣"。无怨无悔的守护了邵州江山一千年的宁静祥和,有深厚的文化底蕴,期待人们前去敬仰膜拜。不过,朋友们,去与不去,真的"美猴王",都在那里等风等雨等天下有缘人。
北宋邵州水竹砦在今新邵县坪上镇水竹村一带也。
注:1.本文参考引用文献资料≈北宋《武经总要》、元末《宋史.地理志》、《宋史.梅山峒传》、明《大明一统志》、明末清初《读史方舆纪要》、清《大清一统志》、道光《宝庆府志》、道光.同治.96年版《新化县志》、光绪《邵阳县乡土志》、94年版《新邵县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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