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存保系列作品
我当队官的那些事(11)
想念“臭老九”
(原创 《家在山河间 》
2022-06-02
人老多少辈,咱这山洼偏僻地方,还从没有北大这样的高等学府里的大学生,踏上过这块贫瘠的土地,更不会在这小山村住下来。于是,人人对老吕更加尊重。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 ——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要为真理而斗争——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到明天,——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1971年国庆节晚上,生产队记工屋内,一群男女青年,在两盏马灯的灰暗灯光下,正以高昂的热情,和着不很标准的音调,学唱《国际歌》。漆黑的夜晚,小山村的窑洞里,飞出这样嘹亮的歌声,恐怕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因为那天是一个特殊的日子,生产队的政治夜校正在举行开学典礼!作为大队党支部委员、兼团支部书记的我,是政治夜校的校长。而教唱国际歌的人,就是上级派给我们村的“插队”干部——一个“臭老九”。政治夜校开学典礼为什么唱《国际歌》,那时我们真的不清楚。也许是随便找一首歌学唱,也许是“臭老九”认为学唱这首歌具有特殊意义。这位被大伙称为“臭老九”的下乡干部,是1971年9月13日来我们村的。政治夜校也是在他的积极鼓动和督促下办起来的,赶在国庆节正式挂了牌。前几天晚上,队里还组织青年人加班担运砖头,在村头显著位置砌了一块“党的基本路线”教育语录牌。这都是在“插队”干部的督促下搞起来的。“臭老九”名叫吕绍曾,山东德州平原县人。中等身材,头发有些花白,看上去有四十多岁的样子,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了人生沧桑。穿一件有点褪色的蓝中山装上衣,脚蹬一双半旧的球鞋。“文革”时期,“插队”干部一般不算是工作队,他是带着铺盖卷来的,就等于暂时在村里落户,吃生产队的粮,喝山泉里的水,和落户的农民差不多一样。在进村时,大队就给我说清楚了。小山村的人好客,不欺生,对外来的人向来热情。老吕为什么来“插队”?村里人不管这些,只要是上面派来的,都友好相待,和睦相处。来之前队里给收拾了一孔小窑洞,整理好了小火炕,翻新了炉灶,准备了一些面粉等生活必需品。在挨家挨户吃了几轮派饭后,老吕自己操作着吃饭、生活,参加劳动。一段时间的接触后,我和老吕之间慢慢熟悉起来。才知他是个大知识分子,北京大学图书馆系毕业的。村里人知道后都很惊讶,大家对他另眼相待,认为村里有个北大毕业生,非常骄傲和自豪。人老多少辈,咱这山洼偏僻地方,还从没有北大这样的高等学府里的大学生,踏上过这块贫瘠的土地,更不会在这小山村住下来。于是,人人对老吕更加尊重。后来,村里人也跟着外面人学起时髦来,时不时亲切地叫他“老九”。好像只有北大的毕业生,才算是真正的“老九”,其他的还不够格呢!要不以前大家为啥不喊他“老九”呢!但他从不见怪,知道大家没有贬意。或许大家以为这样叫着洋气,潮流,也亲切。老吕也乐此不疲,说,“老九”不臭啊!老吕这人没架子,平易近人,和我们一起闲聊,一起拉家常,一起干活,一起风里来雨里去,头落尘土脚带泥,和人相处很随和。夜校开学典礼那天晚上,大家问他,怎么唱这歌?是什么意思?上夜校的大多都是十五、六岁的年轻人,只读过小学,很少有人听过《国际歌》,更不知道这歌的由来和背景。他便给大家讲相关的故事。从他的讲述中,这些庄稼人才知道“英特纳雄耐尔”的意思。我虽然是中学生,也唱过《国际歌》,但却是个“南郭先生”。我由此得知,《国际歌》是瞿秋白翻译的,“英特纳雄耐尔”的意思就是共产主义理想。老吕虽是“插队”干部,但公社和大队一直把他作为包队干部对待,参加大队干部会议,安排工作,帮助农业学大寨,打好粮食翻身仗。对此,老吕很认真,很负责,经常帮我解决问题和困难。像那次我们悄悄外出搞副业的事,他不能像大队干部一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能直接面对,替我抗事,挡风险。过后,上面过问过这件事,他说他知道,当时考虑只要不耽误农田水利建设,搞点副业社员过年有钱花了,或许干劲会更大一点。再说,农村工作的最终目标,不就是让大家生活的更好一些嘛!“臭老九”真的不臭。没有像《士大夫的悲哀》一文描述的那样,“自视过高,互不买帐,好口舌之争,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要争个是非曲直。思想固执,小事精明大事糊涂,对他人求全责备”等毛病。这些在老吕身上全都看不到。他和我们很亲近,也变成了一个老百姓。干起活来虽不在行,但下力气。锄地送肥,整地倒埝,还有在远洼搞农田建设,在笊滤沟挖水池,那里都曾留下他的足迹。整天溶混在这些农民人群里,根本就分不出来,“臭老九”的影子一点也没有了。田间地头,他和大家圪蹴在一起,点火烤馍,烧吃红薯,手上,脸上,嘴角,染满了黑黑的柴灰。现在回想起来,他在大伙心中留下的都是美好的印象。老吕是政治夜校的“教授”,国际政治,国家大事,农业学大寨,等等,他都讲,年轻人大开了眼界。记得1971年10月25日,联合国表决通过了恢复中国在联合国的一切合法地位的决议。那时家家户户有喇叭,每天都有这样的消息播出,所以老吕就准备在政治夜校讲一讲恢复联合国地位的事。我就问,这联合国跟农业学大寨有啥联系呀,讲这些大家能听懂吗?老吕说,正因为不懂才讲啊。他说,前几天干活时几个人问他,说中国这么大,为啥非要加入那个联合国?这一入,咱们还是中国人吗?老吕说,把他弄懵了,啼笑皆非,你说不讲能行吗?一听这话,我也目瞪口呆,笑着说还有这事儿啊?所以,我明白了,理解了,怪不得老吕对政治夜校这么热心。说到这儿,我又想起了亲自历经的一桩笑谈。那年科索沃战争打得正紧,我作为人事局长,随同乡镇主干去陕西白水参观苹果生产,解决特产税征收问题。同房间一个大局长对我说,北约就是北约嘛,老说以美国为首的北约,人家北约自己国家的事,和美国有毬关系!一听这活,我赶紧借机进了卫生间,差点儿没笑喷。出来后,我转着弯儿跟他说了北约不是一个国家,是一个军事联盟,全称是“北大西洋公约组织”。这才使他解开了迷惑,连声说,奥,是这么回事啊!谁知不一会儿,他又问了一个更奇葩的事,他说,哎,这联合国的正头怎么老不出面,总是那个秘书长在前面绕来绕去的。我一听差一点又笑了,给他说清了来龙去脉。党政机关的领导,如此缺乏国际政治常识,说明了什么?不是政治教育的问题吗?由此看来,当年的“臭老九”,对政治夜校如痴如醉的上心,就不难理解了。在村里那几年,接触过不少下乡干部,印象最深的就是这个“臭老九”。大概是1972年的后半年,“臭老九”奉命调走了。几年后,他给我来过一封信,说他安排在虞乡(地委)党校。当时我在城关镇工作,曾有过一段时间的联系。
写这些文字,又勾起了心中的思念。几经周折,联系到他的小儿子,得知老吕在插队之前曾分配在山西省图书馆工作,插队后调回运城市委党校工作。1988年离休后回老家安居晚年,95岁高龄的他仍然很健康。不幸的是,春节前跌倒一次,脑部受点伤,目前正在恢复中。
我向上帝祈祷,期望他老人家早日恢复身体,祝福他老人家健康长寿!
2022年4月25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