仝 美 丽
（蜀州笔记之十八）
江维（四川）
小城老百姓开门七件事：油盐酱醋柴米茶。这些东西，在向荣街菜市场上，样样都不缺少，啥都能买到。
菜市场上，不管你姓啥，赵钱孙李也好，周吴郑王也罢，统一有个名儿，叫贩子。比如：卖菜的叫菜贩子，卖米的叫米贩子，卖油的叫油贩子，卖鱼的叫鱼贩子，卖鸡的叫鸡贩子，卖鸭的叫鸭贩子，卖鹅的叫鹅贩子等等。
菜市场门口，临街有好几间铺子，那地儿专门卖鸡鸭鹅兔的。在那里，大多数贩子以卖鸡为主，没有分开叫，一竿子插到底，统统叫鸡贩子。
鸡贩子的铺子上，锅灶盆钵、刀叉剪子一应齐全。门口，摆几只铁笼子，里面分别关着一群悠闲踱步、不知死活、时不时还咯咯打斗的鸡鸭鹅。旁边立个铁架子，铁架上面，挂着一排一排预先宰杀打整干净的鸡鸭鹅。
有的顾客图方便，从架子上取下一只中意的鸡，递给鸡贩子，鸡贩子过秤，顾客交钱，然后走人。有的顾客不喜欢预先宰杀好的鸡，要现点现杀，在笼子里左挑右选，点中的，手一指说，那只。鸡贩子说，确定吗？顾客说，当然确定。鸡贩子便打开笼子，眼疾手快，擒将过来，操刀便杀，烫水去毛，开肠破肚，打整内脏。整个宰杀过程快捷流畅，瞬间完成，立等可取。
大多数鸡贩子，没有铺子，挨着铺子摆地摊，要卖的鸡鸭鹅，一头拴脚，一头拴在街边树下，有的伏在地上打瞌睡，有的眼睛滴溜溜乱转，有的咯咯咯乱叫。鸡贩子一般到偏僻乡下或者山区，专门收购农户敞放的、纯天然的鸡鸭鹅，拿到城里散卖。
鸡贩子中，有个鸡贩子很打眼睛。鸡贩子是个女的，姓仝，名美丽，叫仝美丽。仝美丽住在向荣街洗脚河边，紧挨菜市场。
如果单听名字，仝美丽应该是有几分姿色的女人。其实不然，仝美丽不是想象中那个优雅端庄的女人。仝美丽，挨方五十岁，个子不高，胖乎乎的，鹅蛋脸，小眼睛，粗胳膊，黄桶腰，象腿腿。仝美丽忒喜欢打扮，很赶时髦。她纹眉还做假睫毛，脸上涂霜抹粉，身上喷着玫瑰香水，梳个爆花儿头，脖上挂条金项链，两只手腕上戴着银镯子，脚蹬高跟鞋。仝美丽那副长相又如此妖艳打扮，让人有些大跌眼镜。大家送她一个绰号：骚肥婆。不过，仝美丽这个绰号，菜市场没有人敢当面叫她。
仝美丽年轻的时候，在一所小学校上班，没有编制，属于民办老师，教音乐的。那个时候，仝美丽可不是现在的这副造型，她身材匀称，模样儿完全配得上名字，追求她的人排班站队。仝美丽自知有几分资本，心气很高，她东挑西选，殊不知，把自己弄成老姑娘也没嫁出去。大多数是她看不上人家，把事情搞黄了；个别是她看得起，人家嫌她不是正式编制，头一扭，甩手走人。一次偶然机会，仝美丽在街上邂逅相遇一个外地在王场部队当兵的。那个当兵的是个军官，高大，英俊，帅气。她像鬼迷心窍一样，觉得那个军官就是要她找的梦中情人。于是，她便主动上前与军官搭讪，军官不认识她，根本就不理睬她。仝美丽穷追不舍，一直追到军营，结果被哨兵赶了出来。仝美丽不知道，那个军官是有家舍的人，况且部队有纪律，绝对不可能与她谈什么。仝美丽完全走火入魔了，日思夜想，茶饭不香，积郁成疾，把自己弄得恍兮兮的、神戳戳的。
那时候，如果你在小城的大街小巷，看见一个满面泪流、精神恍惚、又唱又跳的女人。那女人肯定就是仝美丽。
仝美丽疯疯癫癫十多年，根本无法正常上班。最后，耗尽所有积蓄，终于把病治好了，但是工作丢掉了。好在国家落实民办教师的政策，她属于政策范围内，拿上了工资。但是，不多的收入不能维持日子。于是，仝美丽干起鸡贩子来。
仝美丽做鸡贩子无师自通，她天生吃鸡贩子饭的。她在菜市场逛了几回，鸡贩子怎样买鸡，怎样卖鸡，怎样砍价，一岁鸡两岁鸡，嫩鸡还是老鸡，健鸡还是瘟鸡，她看一眼，便知一二。
平常，仝美丽骑一部破旧嘉陵摩托车，车座后面坐架上，一边挂一只笼子，上面搁一只笼子，到乡下、或者附近山区，收购土鸡。仝美丽当过老师，小嘴巴蜜似的很会说话，把死的说成活的，把活的说成飞的。同时，仝美丽很会砍价，三言两语就把农户砍晕，懵懵懂懂的、自觉自愿的、乖乖的把鸡卖给她。仝美丽收购的土鸡要比其他鸡贩子收购的相因一些，拿到菜市场卖，又比其他鸡贩子卖得贵一些。
仝美丽有两个绝招：其一，她收购回来的土鸡，不着急拿到市场上卖，先吊喂几天。把鸡饿慌了饿馋了，再喂谷子青菜叶子，最后掰开鸡嘴，硬塞一些泥沙、细石子。捣鼓下来，一只鸡增加不少斤两。其二，乡下人喂的鸡得了瘟症，怕一粒老鼠屎打乱一锅汤，传染给其它健鸡，一般相因处理或挖地深埋处理。仝美丽瞅准冷宝，出上一元两元全部买下。仝美丽把瘟鸡儿弄回家，上药店买些庆大霉素或青霉素之类的药，或喂，或用针管打，再喂清水、喂稀食。几天工夫，蔫头耷脑、命垂一线的瘟鸡儿，变成活蹦乱跳的健鸡。
菜市场上，大家明明晓得仝美丽卖的鸡做了手脚，但是，偏偏要买她的。这究竟是啥原因呢？搞不太懂了。也许她女的，也许她有几分姿色。
仝美丽干鸡贩子，一干就是十多年，而且操成大姐大。鸡贩子行当的好些规矩，比如说，鸡卖多少钱一斤，鸡贩子不敢擅作主张，要看她脸色行事，她说了算。哪个敢翘脚，敢说一二三，明天别想在菜市场混，爬海（螃蟹）夹豌豆——连爬带滚。有些乡下人，把自家喂养的土鸡，弄进城里卖，他们不懂规矩，把价格抬起来。仝美丽不露声色，朝鸡贩子使一个眼色，鸡贩子心领神会，一窝蜂似的围过去，你拉我扯，低价哄抢。乡下人哪见过这般阵仗，吓坏了，况且鸡在鸡贩子手里逮住，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他们明知吃了大亏，连喷嚏都打不出来。有个别强势的乡下人要争辩几句，你们太恶了吧，咋个这样买卖呢？仝美丽唬着脸说，咋呢？不服气嗦？乡下人见状，只好自认倒霉，赶忙溜走。俗话说，财不露白。仝美丽干鸡贩子十多年，她的嘴巴很严实，从来不提钱的事儿。但是，旁边人掐指一算，她起码挣有十几二十万。
仝美丽摆的地摊，紧挨一家鸡贩子的铺子。铺子老板，是个老头儿，姓贾，六十多岁，戴副眼镜。贾老板晓得仝美丽的为人，以前又得过那个病，一般不敢惹她，也不敢得罪她。每天上午，贾老板打开铺子后，在铺子门口，专门为仝美丽摆一把竹椅。仝美丽骑着嘉陵摩托车来，把车架在街沿边，把笼子从车座上卸下来，伸手从里面逮出十多只咯咯乱叫的鸡子，拴在女桢树下。贾老板笑咪咪的，屁颠屁颠上前，又递烟又沏茶。仝美丽冲贾老板笑说，谢了，贾老板！接着，呯声！仝美丽大屁股一甩，坐在竹椅上，架起二郎腿，悠闲抽烟、喝茶。
一天，贾老板铺子上来了一个高大帅气的男人，他称贾老板为幺爸。贾老板对他爱理不理的，还劈头盖脑把他臭骂一顿。那男人却不生气，死皮赖脸的不走。仝美丽不经意瞄了那男人一眼，当即怦然心动，眼睛被拉直了。因为，眼前这个男人，与她当年遇到的那个年轻军官一模一样，所不同就是老了一些。那男人离开后，她忙不迭问贾老板，哪个人是谁？贾老板说，他呀，别说了，他的亲叔伯侄儿子，叫贾兵，多年没有往来。仝美丽哦了一声。贾老板接着又说，那个家伙呀！在外面漂荡了二、三十年，不知他干些鸡巴啥子，最好少和他打交道。
那个叫贾兵的男人，似乎对仝美丽十分好感，天天到铺子上，找种种理由与仝美丽闲聊，一聊就半天。隔三差五，贾兵要买仝美丽一只鸡，然后让幺爸帮忙宰杀。一来一往，贾兵和仝美丽打得火热。贾兵告诉仝美丽，他原来在部队上，在广州军区空军搞地勤，正团级，干了三十多年，年龄大了，职务上不去，就申请转业了，工资在部队拿，有几十万安置费，他和老婆离婚了，两个娃娃判给女方，住在广州，他思乡心切，回到老家，现在租房住，如果仝美丽不介意，可不可以交个朋友。仝美丽完全醉了，关闭多年的感情闸门突然打开，沉积多年的情感像波浪翻滚洪水一样喷发出来，她想都没想，便接受了贾兵。
菜市场的人知道仝美丽的事，有的摇头，有的叹气，有的说她脑壳被驴踢了。贾老板说的更直白，那个家伙呀！到时有你流眼泪的时候，后悔都来不及。仝美丽没有在意，也没有上心，她与贾兵在向荣街上，像一对新婚燕尔夫妻。
后来，发生一件稀奇古怪的事情，彻底把仝美丽洗白了。
仝美丽在乡下收购几只健硕的大公鸡，她如法炮制，把大公鸡吊喂几天，等把它饿瘪了饿馋了，再喂谷子青菜叶。她把大公鸡夹在两腿间，使劲掰开嘴巴喂泥沙、细石子。那天，不知是仝美丽大意还是怎么的，反正，她万万没有料到大公鸡会反抗。仝美丽在掰鸡嘴巴的时候，大公鸡突然又蹦又跳，从她两腿间挣脱出来，扑腾翅膀，飞将起来，用尖硬的嘴巴，猛啄她的两只眼睛。啊呀！仝美丽惨叫一声，双手捂住眼睛，鲜血直流，倒在地上。原来，仝美丽的右眼被啄爆，左眼被啄伤。贾兵赶忙把仝美丽送去医院治疗。
开初，贾兵天天在医院陪伴仝美丽。后来，贾兵到医院的次数减少了，隔天去一次。最后，贾兵就根本不见人影了。仝美丽感觉有些不妙，给贾兵打手机，贾兵手机关机。仝美丽找人把她扶出医院，回家探个究竟。仝美丽打开家门，当即傻眼了，家里一片狼藉。贾兵把值钱的东西和现金一并卷走了，消失的无踪无影。仝美丽痛哭流涕，后悔当初不听人言。
菜市场没有了仝美丽的身影。菜市场还是一如既往、热闹非凡，该卖啥的还卖啥。
作者简介：
江维，男，汉族，四川崇州人。下过乡，当过兵，原在四川省税务干部学校任职，现已退休。
《世界文学》签约作家，中国微型小说协会会员，中国文学艺术家协会会员，成都市作家协会会员。
从1980年开始创作至今，先后在全国数十家报刊杂志，发表中篇小说、短篇小说、小小说等百余万字，获得各类奖项二十多个。其中，出版发行《窗外有月亮》、《竹林茶园》两部中短篇小说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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