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    菜

洪暄苑

       1981年到现在，老伴迁来温泉的这41年，也是她在城市里顽固种菜的41年。74岁的老太婆了，还不见洗手上岸的半点意向，反而乐此不疲，愈演愈烈。

       我们在温泉白石岭住了近40年。这个地方，曾是咸宁地区（市）供销社机关大院，占地30亩。大院的最初进出口，是地区土产公司所在的凎河大道多少号。后来开辟的桂花西路（从关广富题名的温泉桂花城，到滨河东街），当时还是属于郭家湾的成片农田和一口口鱼塘。老伴利用下班后的时间，把其中一口鱼塘的塘塍，一锄一锄开垦成了菜园。从冬季的萝卜白菜红菜苔，到春夏秋季的芹菜苋菜芫荽豆角土豆扁豆辣椒茄子黄瓜南瓜丝瓜冬瓜葱蒜，一年四季，接力如斯，不绝如斯。这块菜园，大概存在了四、五年吧。桂花西路开工，各家菜园熄火。

        儿媳有喜四个月，老伴就笑眯眯进驻了武汉大学儿子家，整整呆了九年（2004至2012年）。她在操劳家务的同时，种菜的习性也如影随形，带到了武大校园。她和武大一些退休的爹爹婆婆，把靠近东中区这边一片留待基建的地块，挖成了菜园；又在儿子家那栋楼与武大第一幼儿园围墙的毗邻处，见缝插针，种了南瓜扁豆冬瓜丝瓜。我提醒她，不要这样不能这样不许这样，她当耳边风。我管不住你，我就不信没有管得住你及你们一伙的人。我到武大有关部门走了一趟。几台剪草机哗哗啦啦开动，各种瓜菜被扫荡一空。老伴在武大的种菜史嘎然而止。

        2012年的一天下午，我来到武大儿子家。晚饭后，我对儿子儿媳宣布:“从明天起，妈回温泉。她已在你家九年，不能是无期，是吧。爹妈加起来一百三十多岁了，也该过二人世界的日子了，是吧。”第二天，老伴随我从武大回归温泉老巢。当然，儿子请假车送的。

        这时，供销社大院已卖给东方外校，办公楼移至温泉大酒店。东方外校办了几年，迁入郊区新址，这边大体闲置。于是大院里的大小花坛，花圃，长方形的，正方形的，圆形的，菱形的，大凡有土的地方，渐渐被包括我老伴在内的一众人等，蚕食，瓜分，被变成了大大小小的菜园。花毁了。好多树死了，砍了。我多次劝老伴洗手退出，甚至扬言要烧几壶开水，把她的菜通通烫死。不听。直到听说要拆迁，我们决定搬迁出去，老伴在原供销社大院的种菜史，才划上句号。

        2018年3月28号，我们老俩口迁居银桂路的馨园小区。甫一安顿下来，老伴就四处巡视了若干遍，吃饭时自言自语:“能种菜的位子，都有主了，唉！”很有点沮丧，很有点不甘。大约过了一两个月吧，老伴忽然对我发出邀请:“暄苑，走，带你参观参观我的菜园！”

        老伴新开的菜园，竟然是在紧挨市亷政留置教育中心大院的一条乱石沟里，长约七八米，宽约两三米。原先成堆的大小石头，被她清理搬运一空。几个月里，耗了多少时间，费了多少心力，流了多少汗水，天知道，她知道。

        这块乱石沟改造成的菜园，她一如既往，种得很好。四季豆吃不完，她成袋送人。十几棵大白菜，紧紧的，圆圆的，胖胖的，堪与专职菜农的有一比。有天，我从那里经过，发现大白菜那厢只剩残根。靠里的沟坡处，斜豎着一块包装箱拆成的长形纸牌子，老伴的毕体毛笔字，直扑眼晴:“偷老娘种的大白菜吃的人，你全家老少都要死光，因为太不德（得）人心，七十多岁的老人，几个月的干旱，全靠浇水种的菜，多不易，你公然偷了。”另起一行的落款竟是:“种菜人咒骂是应该。”骂都骂了，还操心别人责怪自己不该骂人。我心情复杂，很难表达，掏出手机拍了一照，保存至今。随着镜湖路的施工，老伴这块千辛万苦改造开辟的菜园，消失在漂亮的沥青马路下面了。

        馨园小区与武警家属区之间，有一块十亩左右的待建地块，已被先来的住户，瓜分成菜园。老伴竟然把别人堆积石块的几处边边角角，从种丝瓜南瓜扁豆入手，慢慢盘成了东一小块，西一小块，极不规则的散点式菜园。她告诉我，去年收了二十多斤芝麻油加菜籽油，几十斤蚕豆豌豆，两百多斤红苕，其它瓜菜什么的就不消说得了。

        对老伴的矢志种菜，顽固种菜，不知疲倦的种菜，百折不挠的种菜，一不怕苦二不怕累的种菜，我历来不仅不主张，而且是极为反感坚决反对的。我的想法，大致有这样几条:  

        第一，中心城区不准种菜 ，政府早有明令。种菜确实影响观瞻，污染环境。咸宁一直没有搞到文明城市的牌子，究其原因，管不住居民胡乱种菜，恐怕也是其中之一吧。

        第二，我老伴七十好几了，万一在种菜劳作中出点幺蛾子，摔一大跤什么的，岂不是一害她自己，二也害我？！不能因小失大因末丢本。几年前，她在转悠别人家的菜地时，失脚踏进一个蓄水氹子，右脚螺丝骨（腂骨）脱臼倒地，是二女儿闻讯赶来，拉到医院救治复原的。

        第三，两个这大年纪的老人，吃得几多菜呢？种那么多干嘛！那么痴迷干嘛！那么贪婪干嘛！那么不顾老命干嘛！何况我俩一年也有十来万的养老金。儿女不要我们一文，每家每年还孝敬我们大几千块，不存在买不起吃不起。

        第四，我很想老伴把种菜的干劲投入，时间投入，精力投入，转移到注重收拾家务，转移到注重打理自己，转移到把家里把自己搞得更轻爽更宜人更悦目更赏心。养我人养我心养我老命，肯定比养猪比种菜划得来，是吧。 这些话，我不晓得说过多少年了，不晓得重复过多少遍了，统统是对牛弹琴。我琢磨，老伴是种菜有瘾，还是大瘾，是种菜精神依赖症。见到巴掌大的土块，就想种棵菜——象我抽烟上瘾一天两包，抽少了就魂不守舍一个原理。

        老伴啊，我想说的话，都说完了，都通过白纸黑字，固化了。我的心思，都在字里行间。您如果还不收手，我只能首先指望政府来个一刀切，严禁种菜。其次，希望闲置地块早日开发，推土机把所有菜地一推而光。这两条，如果三个月内未能到位，我只有买几瓶除草剂，把菜园一喷之乎——

        为了您。

        为了我。

        为了我们。

       为了整洁轻爽宜人的人居环境。

2022•05•31•

作者简介：

       洪暄苑，男，湖北赤壁人。1948年生。1967年参加工作。1974年加入中共。1985年任副县职。高级讲师。好读书，不求甚解。好思考，不求答案。好舞文，自得其乐。实话实说，本真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