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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萌：人性三趣
孤 独
你将命运之网撒向人生长河，收获了童稚收获了青春收获了爱情收获了天伦之乐也收获了生命的宝贵与辉煌，然惟有孤独和你常伴并抱守至终。岁月如流水淘尽生活的浮尘，而思想、经验与情感的富矿永远沉积于理性的最深层。滤去人世的一切风风雨雨哭哭笑笑恩恩怨怨功名利禄得失成败，时间与空间的网眼上，孤单单只剩下一个信念的标本。你便从这标本上悄然走下，将自己巧扮成一尊偶像或幽灵，呓语般向人说：我是孤独。
孤独是一根鞭子，赶走一切琐碎一切烦恼一切纠葛，封闭了一个独立的自我王国。于是你陷入长久的忧伤和思念，任凭鞭声摇撼感情的大树。在这大树下，你常常流连于母亲的孤坟和儿女的信笺之间，执拗地寻找自己的影子，旨在验证一个不知验证了多少次的恒等式。有时你又孑然伫立于河的对岸，望着春夏之交河水徒然掀起的揭底运动，依稀看到襁褓的丑陋与怪诞，尝到母乳的甘甜与温馨，体味到新婚洞房的冲动与激情……这些人类感情之树最旺盛的叶片，随着孤独的鞭声一个个凋落。你手捧落叶踽踽而行，虔诚得犹如去向神父递交一份生命的忏悔录。
孤独是一支香烟，明知毒化空气，伤害自我，你却嗜之若命，须臾不可离却。无须刺激，无须麻醉，只希冀烟雾缭绕中的一阵安闲和超然。点燃了，一缕青烟，一颗星辰，便是一个新的银河系，拥有了它，便拥有了一切，你从此变得充实而富有。你总是喜欢把自己沉浸于河汉之中，让思想的翠鸟放飞，架起回忆的鹊桥，往事与现实便于此七七相会。儿时的游戏不必当真，学海的苦渡何谈果报，官场的风云只是瞬息的一个喷嚏。你将自己一生思考的成果别在纽扣上，仿佛被烟熏得焦黄的书签，始终夹置于人生这部大书最精彩的章节。你笃信：这章节是任何忘却与谈化都无法抹掉的呢。
孤独是一堆篝火，不为照亮什么、温暖什么、熟化什么，只为燃烧自己。带着这个奇怪的想法，你躺在大地的怀抱，智慧与情欲已风干成一把柴薪。背过熊熊火苗，你不忍看一眼火舌亲吻森林的睫毛和夜的嘴唇，只钟情于噼啪声声，仿佛你一页页翻阅自己的履历。一声无奈的叹息，招来一阵鹿鸣和猫头鹰凄厉的惨叫。你似乎十分熟悉和适应这美妙乐声，抑或正进入大音希声的至美之境。当智慧与情欲的柴薪业已燃尽，当你的肌肤和灵魂羽化成大自然的一撮泥土、一粒沙砾、一滴水珠、一片气光时，孤独才与你姗姗告别。但禅家和哲人却说，孤独并没有完结。孤独是生命的圆寂，圆寂了一个永恒的孤独。
鼾 声
何以如此陶醉？因为你是大海和陆地的私生子——铁锚，当远离港湾和人群时，你才敢于走出水面，才敢于面对新奇的世界，才敢于对海鸥诉说自己并不光彩的身世；同样，当回归港湾和人群时，你才有机会潜入水底，才有机会私会你的父母，才有机会向你的双亲献上一个沉重而凝固的吻。无论起锚还是抛锚，你都经受不住这种迷惑与引诱，吻代表了你的全部感情和语言。同时你又吻饮不分，一沉入水底，就嗜酒如命，贪杯忘我，恨不得把整个大海都一饮而尽。你在酒光杯影中醉烂如泥，僵硬似铁，紧紧地抓住海底，抓住大陆棚，惟恐父母做爱时搅醒你酣然的酒梦。你就这样在浑然不觉中忘记生命之帆，忘记前进之舵，忘记如铁的本我，涅盘成一个暂死的肉身，昼夜不舍地喃喃醉语。于是，人们在你醉语中便听到异国他乡的喧哗，听到茫茫旅途的惊险，听到波诡浪谲的澎湃，听到海鸥鲨鱼的怪叫，听到码头港口的杂沓……啊铁锚，你真的醉了么？当风帆已经鼓满，当舵把开始旋启，你才趔趄地从水中升起，但嘴角仍流淌着吻与饮的贪恋，仿佛是抛向太阳五线谱一簇沉甸甸的音符。
何以如此陶醉？因为你是大海和陆地共有的肚脐——港湾，所以你既能享受陆地的实惠，又能领略大海的恩宠，肩上担负了双重的义务。假如白昼复又烦躁，那就在你的怀抱里小憩；假如黑夜业已疲倦，那就在你的臂弯里歇息；假如风浪再度险恶，那就在你的翅翼下躲避。你是旅人和水手的一个摇篮，一张餐桌。刚刚卸下大海的丰盛和彼岸的问候，又匆匆驮起陆地的繁华和远方的祝福。鱼虾海鲜在你的涟漪中兑换成五彩斑斓的外币，汽笛引擎在你的浪涡里切换成不同语系的画外音，只有相逢的喜悦和离别的幽情才是永无结局的电视连续剧。一曲《军港之夜》惊醒你夜阑的梦呓，一首《外婆的澎湖湾》拨动你霉湿的心律。啊！旧的歌曲刚刚唱红，新的交响又乍奏起；昨日的远航尚未结束，今天的旅程又即开始。你日复一日地在聚与散、静与闹、悲与喜的情节中把自己熏陶成一位行吟诗人，终日吟吟哦哦，秉笔疾书……啊港湾，你真的醉了么？当塔吊的长臂在大海和陆地之间尽情挥动时，人们才发现你用集装箱抒写的诗句，竟是那么的生动辉煌！
何以如此陶醉？因为你是大海和陆地共同的情人——水平线，你的情太深了，你的爱太浓了，乃至生命万物无不向你祈汲爱的泉源，以兹营造繁复的爱情和延续各自的种性。你囊括了地球几乎十分之七的面积，仿佛要用自己的博大精深来验证宇宙的多彩和无限。那宽阔的海面是你的股腹，曾接纳迎送了多少舰队帆影；那峥嵘的雕石是你的骨骼，曾粉碎了多少雷电的袭击和风雨的骚扰；那飞溅的浪花是你温柔的手指，曾抚平多少渔夫和水手的累累伤痕；那重叠的波涛是你灿烂的微笑，曾给海底世界传递了多少生命的信息和爱的期许……你实在太劳累了，太疲倦了。疲劳和陶醉并没有截然分界。陶醉过多地透支了疲劳，疲劳投中了陶醉的标的，而爱却充当了他们的公证人。正因为如此，你才把疲劳和陶醉集于一身，用爱的手指闭合白昼的经典和开启黑夜的门扉。那是青春期无奈的骚动吗？那是热恋情侣的呦呦心语吗？那是新婚洞房的酣畅淋漓吗？那是产房分娩的天崩地裂吗？……啊水平线，你真的醉了吗？当你终于顶托出一轮冉冉而升的太阳时，层层波浪一齐张开手臂，欢呼和拥抱生命万物共同的情人。
喷 嚏
喷嚏是生命长河一个漂亮的水漂儿，是上帝创造人时特意打下的一个伏笔。那喷嚏前的焦灼难耐，那喷嚏时的酣畅淋漓，那喷嚏后的快惬销魂，把人性本能发挥到了极致，真乃惜哉痛哉悲哉快哉！
如果你在阴雨天或黑暗的地方呆得太久，突然天晴了太阳出来了，这时你走出屋子照照太阳或不用走出屋子只消看看门窗射进的阳光，你的鼻腔因受到刺激而引起鼻粘膜颤动和气流突发，便不由自主按捺不住地接连打几个喷嚏，刹那间多日的霉气浊气晦气全被抛到九霄云外，伴之而来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刺激、满足和超脱；如果你的屋子空气不畅或你的鼻孔充满了烟尘土灰而窒息得难受，也可以向着太阳或灯光瞧一瞧，冷不丁一连几个呼之即出的喷嚏将把你带入一个缥缈的天国仙境，你便会立即感到飘飘然荡荡乎如神似仙的了；特别当你感冒不适总觉得有一种无名欲望和冲动困扰得焦躁不安时，突然一个山呼海啸如雷贯顶的喷嚏侥幸降临，刹间你便有了脱胎换骨的亢奋和抖擞，欢乐的翠鸟将重新拍翅翱翔在你湛蓝的心空。
但有时，一个偶然的翕动或你作了种种努力正要使这种欲望和冲动得到满足发泄时，不料高潮却莫名其妙地消循了，这时你会沮丧失望得眼泪涎水鼻涕俱下，嘴唇不住嗫嚅着唉唉叹息人活着实在乏味无趣。你就在这反反复复的沮丧和失望中被揉搓得死去活来，尴尬狼狈，形如一个可怜兮兮的乞儿。但你并不死心，目光依然贪婪，鼻息依然渴望，连连祈祷上帝快来拯救自己的灵魂。蓦地，不知上帝的哪根手指触动你的哪根神经，须臾之间，一个迅雷不及掩耳的喷嚏果然喷鼻而出，你摇身一变却成了世界上最富有最快乐最有发言权的主宰。要不然，也许上帝狠心地抛弃了你，你就永远走不出沮丧和失望的樊篱，落魄成一个惶惶无家可归的丧家之犬，终日在失意和困惑中咀嚼太阳，咀嚼生活，咀嚼生命的神秘和不可思议。
往往此时，你将在喷嚏的来与去、有与无、突发与逃循中变得大彻大悟，从此便懂得了什么叫欲望。于是，你居然像一位哲学泰斗，把欲望这个既简单又深奥的名词演绎成一句人生箴语；同时，你也一定会像一位先知先觉者，捧着你的箴语，引领那些还被欲望折磨得丧魂落魄的芸芸众生以及利欲熏心的瘾君子，走出屋子，走出那个狭小的天地，到外边晒晒太阳，透透空气，忘情忘性舒舒服服地打几个喷嚏，所有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欲望将顷刻化为乌有，代之而来的则是一阵从未有过的快慰和愉悦。
于是你毫不吝啬地向你的皈依者频频布道：这就是名，这就是利，这就是权，这就是色。一旦这些被称为贪欲的东西受到遏制或得不到满足时，不妨向着太阳打几个喷嚏，抑或你的灵魂将在一阵彻骨铭心的爽惬中得到超脱和净化。阿弥陀佛!
【作者简介】 梦萌，陕西咸阳人，大学中文系毕业，工程师、高级政工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世界文学》优秀签约作家。已出版长篇小说《爱河》《悲喜娱乐城》《倾城》《金喽啰》《新部落》等5部，中短篇小说集《绿太阳》1部，散文集《随意即风景》等3部，报告文学集多部；小说《爱河》在省台长篇连播，散文散见于《散文》《中华散文》《读者》等各类报刊，有的介绍到国外，是陕西作家群中颇有社会责任感和影响力的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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