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见
见山,见树
在雾中藏身
见鸟鸣溅起几点晨曦
开木门见喜,见忧
闪烁于露珠
见顽劣之童年一去不回
开嘎吱之门见你,见我
溪流消复瘦
见炊烟仍有怪诞点染
见亲,见戚
有人事消磨
见蚂蚁仍有乔迁忙碌
关门
见黑,见温暖如初。
素描,兼致江枫
线条可以更简洁一些
剩下瘦的圆,与并不圆润的弧
一个眼神,可以在二维的平面上生活很多年
或者,更简单一些,进入线
与擦掉而变淡的阴影,在线中走失
再纯粹一些,进入词
从虚无里显影
一种不屈服于虚无的棱角
一张素描的画像 ,毫无疑问
是我的一个赝品
假如画像足够完美,那么
我就是他的赝品
代替他蒙尘、磨损
变灰、变旧
移植,或春天的遗骸
为了新生,必须被连根拔起
想象一棵树的漂流,想象一个人
突然从人群中抽离。“也就是说,被释放了”
“不,是我回到了我自己。”
一棵树在春天被移植。它倒在路旁
像是春天的遗骸。脱离大地、脱离天空
它回到一棵树的事实。一棵树
被吊车悬置,成为一个孤零零的标本
再过几个时辰,它会重建根与泥土的关系
它会重新活过来,重新萌芽,重新开花
重新日复一日。“是的,它曾经逃离”
“事实上,它无处可逃。它只是它自己的遗骸”
英雄
忽然想起一个英雄——
汶川大地震的时候,他感到一种
来自天性的召唤,他抛下了
还在襁褓之中的孩子,抛下
刚从医院归家的妻子,独自驱车上路
即将到达映秀时,松垮的山体
轻松吞噬了他——
从地方电视台的新闻中
我记住了他的故事,但这个故事就此戛然而止
电视有太多的新闻需要播报——
镜头怎么可能持久地关注一个人
那个勇敢、善良的英雄
他的儿子今年应该上初中了吧
那个敢于行动敢于死亡的人
他的妻子是否改嫁是否埋怨过他
那个在银屏上出现又消失的人
在多年后突然让我满怀惆怅
闻家乡包谷“风收”
一夜风雨
刚出须的包谷
全都顺服地卧倒
“大地像铺了一张新床”
那么多新娘睡下
新郎却离开了
另一些风雨
会收割更多的庄稼
大地是一张赤裸裸的床
我们都会横陈在绿色的被褥上
成为羞涩的新娘
和那些包谷一样,我们不知道
谁是新郎,不知道为什么
我们会倒下得如此顺从
在万灵古镇,想起万灵山
在万灵古镇。我想起你
因为同名,我轻念你的名字
万灵山——据说是一匹奔马
突然驻足于此。那你再想想
一座奔跑的山,突然停下——
并保持那奔驰的雄姿
在渝东南的武陵山系中
一座险峻的山峰,以奔马的姿势
驻足于此。山峰下的故乡
叫走马乡。骑马离去的都是乡人
返乡的人,不再是他从前的自己,
但除了他自己,他还能是谁?
万灵万灵,远方的人会用名字驾驭一匹走马
就像骑手可以凭借咒语,让静止的山峰重新奔跑
1833年,梵高的信
每每想起人世我总有歌哭的冲动
但近来我与我自己妥协了
我的手,太柔嫩了
我能做什么呢?我又要开始了
艺术是爱嫉妒的
所以我顺从了她
我想展示给你看
一个零,一个怪物
一个这样不重要的人
心里也隐藏着一个浩瀚的星系
像我这样的人,本来就不该生病
我不想那些人谈起我
像谈论一幅旧作品
艺术是一种尖锐的固执,尖锐到
抵着一颗跳动的心脏:
我把我的小摇篮画上一百遍
我的尖锐还抵在那里
我够不着的地方
我写几行信告诉你
你不在这里,我很惆怅
蓝色布卡
贞洁蓝也是忧郁蓝
世界的天空都是布卡蓝
囚禁蓝也是自由蓝
每个人的身体都染得灰灰蓝
摇滚蓝也是锁喉蓝
嗓音里筛出涩涩的矿物蓝
个性蓝也是统一蓝
绿宝石的眼珠也要覆盖上苔藓
再温情的抚摸再深情的吻
再窒息的空气再折磨的心
蓝色布卡轻轻一罩
一个女人会碎成一潭破碎蓝
给萨赫热.卡米里的回信
我怀着一颗破碎的心给你回信
因为感怀于你的绝望,却无法回以希望
你所需要的我的声音如此微弱
几近于无。“唯一能够祈求的
不要被抛入那暗黑的环境”
祈求无用。这一切来得很突然
也很清晰——周围的人说
这是阿富汗人民的选择
(更冷漠的说法,应该是AK4的选择
炮弹和多重势力错综的角力)
人民,明显并不包括你
(事实上,和你一样,许多人
被他们的选择捆绑与覆盖)
对,就是这种感觉:被世界抛弃了
至今,我无法直视你镜头中的女孩
绿宝石般的眼睛中透出的光
她们会再次熄灭
和你一样,我不了解这个世界
不知道如何在洪流中做一滴逆流的水
不要抱怨这个世界置之不理
当洪水来临,一滴水
要么随流消泯,要么
带着AK4重回溪流的源头
但我知道这样的回信
何其残酷!我只能以绝望
回以绝望,以破碎之心
扔进沉默——但愿你
和你电影中的那些女孩
能够活着,且安好
史塔西
史塔西,史塔西
你不必知道这个词的含义
俄语的弹音,锲入
精密的德语,史塔西
飘散在骨髓的深处,你
在睡梦中弹一弹
人性的弦就会共振出一曲
噩梦之音。史塔西
泄露出上百公里的秘卷
哦,上面有你我的碎语
人与人,原来可以如此!
没什么可惊奇的
历史,一再和人性共振
看吧,铺天盖地的恶
难道不是出自你我的自以为是?
史塔西,史塔西
馆长清醒得像一盏长明灯:
不要给我说善良!在博物馆
语言的万千碎片中
像“卫斯勒”那样蓦然回首的人
“对不起,一个都没有”
田一坡,重庆彭水人。初习文学,继学哲学。现居自贡,任教于四川轻化工大学人文学院。曾在《诗刊》、《十月》、《天涯》、《山花》等杂志发表作品若干。诗歌写作就是平凡生活中的一场奇遇:坠入生活的悬崖,进入诗歌的洞府,修炼语词的秘籍——生活的种种可能性在想象力中打开分岔的小径。在写作的途中,我们与世界、与自己,既若初见,又是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