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吻别
[美国]弗尔金斯
每当我作为夜班看护护士在值下午班时,总要在疗养院的走道上溜达,或在一间间病房的门边停步吩咐几句话或视察一番。这时,我常常看见凯特和克里斯膝上放着他们那几本厚厚的剪贴簿,沉浸在对里头照片的回忆之中。凯特洋洋得意地向我炫耀那些旧日的照片:那时克里斯高大英俊,一头金发;哈哈大笑着的凯特则娇小妩媚、黑发垂肩。这对年轻的情侣正透过流逝的岁月微笑着。眼下,他们显得有多可爱啊——两个人端坐着,满头银丝闪闪发光。当他们陷入对这本剪贴簿所捕捉和保留的时光的回顾中时,两张被时光剥蚀的皱脸上便漾起了笑容。

我总想,当今的青年人对爱情懂得实在太少了,他们光知道爱情是贵重的“商品”和“专利”,这该有多傻啊!老人们懂得爱的真正含义,而年轻人往往只能凭空臆想。
凯特和克里斯总是形影不离——不管在饭厅、休息室,还是在门廊、草坪散步时,他俩总手挽着手。当我们医务人员正用晚餐时,凯特和克里斯有时就在饭厅门口溜达,这时我们就会转而讨论起这一对老夫妻的恩爱忠贞,同时还说到:要是其中一位寿终正寝将会出现什么情况。我们都知道克里斯身体还不错,眼下凯特是完全得依赖他的。
我们也常思忖:如果不巧克里斯先死的话,那么凯特怎么办呢?
他俩就寝前有这么一个“仪式”:当我送去晚上的用药时,凯特总坐在椅子里,身穿睡衣,脚蹬拖鞋,正等待着我的到来。她每次总在我和克里斯关注的目光下吞服了药丸,接着,克里斯小心翼翼地扶她从椅子去床上就寝,此后又在她虚弱的身体四周塞紧被子。
目睹这恩恩爱爱的一幕,我不禁想;老天呀,疗养院干吗不给这对夫妻配备双人床呢?他们一直是同床睡的,但到了疗养院却分道扬镳,只得各睡各的了。于是整个晚上他们被剥夺了这份天伦之乐。
那些规则太不合情理“当我目睹克里斯走上前去关凯特床前的灯时,我总会这么想。我看他轻轻弯下腰,吻着她的脸颊,然后又拍了拍,两人相视而笑。接着他为她拉上床边的挡板。直到最后,他才开的吃自己那份药,在走道上我听见克里斯在说:“晚安,凯特!”接着是凯待的嗓音:“晚安,克里斯!”最后,他俩的两张床之间就隔着整整一间屋了。
连着两天我都休假。当我一回到疗养院,首先听到的消息是:昨晚克里斯已命归西天!“这是怎么回事呢?”我问。
“心脏病发作——就那么一眨眼工夫。”
“凯特怎么样了?”
“十分糟糕。”
我步入凯特的病房。她坐在椅上纹丝不动、呆若木鸡——双手放在膝上,似乎凝视着什么。我握住她的双手,说:“凯特,我是菲丽丝。”
她仍呆呆地凝视着,没有转过脸来。我用手托住她的下巴,缓缓将她的脸蛋扳向我。“凯特,我刚刚得悉关于克里斯的消息,我真难过。”
一听到“克里斯”,她的双眸才似梦初醒。她困惑地瞅着我,仿佛是在琢磨我怎么会突然从天而降的。“凯特,是我,是菲丽丝,我为克里斯的去世深感悲痛。”
她的脸上充满了感激之情,泪水一涌而出,顺着脸颊淌下。“克里斯去了。”她喃喃道。
“我知道,”我说,“我已经知道了。”
我们向她作了一点让步;允许地在自己房里用餐,并随时特别留意着她,但医生又要她渐渐恢复原来的生活日程表。当我走过她的病房时,我就会看到她端坐在椅子里,膝上放着那几本大剪贴簿,忧伤地注视着克里斯的相片。
就寝前是凯特一天中最难受的时刻。虽然我们同意她上克里斯的床就寝,虽然我在给她塞紧被窝时同她有说有笑,然而她依然默默无语,茫然若失。塞被子过后一小时,我还发现她醒着,眼睁睁地盯着天花板。
又过了几星期,她依然如故。她似乎异常惊恐不安。这是何故?我在纳闷:“为什么一天中的这个时刻她显得特别反常?”
一天晚上,当我走进她的病房时,又一次发现她难以入眠。我不禁脱口而出,“凯特,也许你在怀念那晚安吻吧?”我边说边俯下身,在她满是皱纹的脸上亲了一下。
仿佛是我打开了感情之闸,她的眼泪顿时滚滚而出。她紧紧抓住我的手,哭着,“是的,克里斯总是吻过我后再道晚安的。”
“我懂。”我轻轻说。
“我思念他——这么多年来,他一直给我晚安吻的。”
我给她擦去眼泪。她停了一下又说:“没有他这一吻我实在难以入睡。”
她仰头注视着我,热泪盈眶,“真谢谢您这一吻”
一缕淡淡的笑容出现在她的嘴角。“您知道,”她向我吐露心曲,“以前克里斯还常唱一首歌儿给我听。”
“是吗?”
“是的,”她点了一下白发苍苍的头,“晚上我躺在这儿就会想起这支歌。”
“这歌怎么唱的?”
凯特莞尔一笑,接着握住我的手,开始清嗓——她的嗓音因年迈而变得细弱,但依旧十分悦耳动听。听,她柔声唱了起来:
吻我吧,爱人,尔后再别离。
我上了年纪,辗转难入梦。
但是你的吻,却永远留在我心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