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苻坚南下之策对与错
文/朱双顶
前秦主苻坚,雄才大略,一统北方之后,乘势率军南下,欲夺取东晋江山而一统天下,却最终完败于淝水之战,退出历史舞台。对于他的南下之策,后人评说大多持否定态度,有人评说苻坚狂妄自大不知量力,以小小外邦之域,怎能觊觎正统的东晋;有人评说他一意孤行,不听别人之劝所为而应得的结果;有人评为东晋此时有了贤臣良将,像谢安、桓冲等,君臣和睦,内外同心,东晋江山已逐渐稳定了,如此等等,不一而已,且大多持东晋江山正统观之立场,来对待评说苻坚的失败,存在用有色眼镜看问题之偏差的情况。那么苻坚的南下之策到底对不对呢?如果是对的话,怎么会一战而完败呢?
前秦是西晋灭亡前后,北方陆续出现的十六国中早期的一个强国。苻坚是靠着推翻堂弟而坐上皇位的,是前秦的第三个皇帝,也是前秦王朝中一个非常有作为的皇帝。公元357年他篡位后,自称大秦天王,起用后来号称为“关中良相惟王猛”,一年之内将王猛连升五次,成为他最亲信的大臣,任为吏部尚书、京兆尹等职,让他主持政务长达16年之久,直到公元375年去世。
正是得力于王猛的辅佐,苻坚对内毫不手软镇压豪强,大刀阔斧整治吏治,压制不法贵族,重视农业生产,增加财政收入;对外加强战备,逐渐蚕灭北方小国,一步一步地统一北方。这使得前秦的国力迅速强大起来,为统一北方奠定了基础。从公元370年开始,苻坚先后攻灭了前燕、仇池、前凉和代国,统一了北方。之后又进一步向西拓疆,于公元383年拿下龟兹,迫使西域62个小国都朝供前秦。可以说此时的前秦是气焰凶天,可动量的兵力已超百万,是完全有能力觊觎南方东晋王朝的。
早有统一天下之心的苻坚,在公元382年,认为时机已经成熟,确定南下之策,决心大举进攻东晋。这从主客上来说,并无不当与过错。对于苻坚,主观上他有一统天下之志,虽有好大喜功之态,却日思统一,意志坚定,并为此在渭城筹办教武堂,命旁通兵法的太学士教授将士,为南下攻晋作准备,在制订南下之策时虽遭到众人一致反对,也不改初衷,被后人评为“一意孤行”,可见其坚定不移的毅志与决心。从客观上讲,此时前秦的国力兵力达到了空前的强盛,已完成了一多半的统一宏愿,其疆域东及沧海,西并龟兹,南包襄阳,北尽沙漠,成为先后出现的十六国中最强大的政权,完全足够支撑他南下攻占天下了。这就是淝水之战前的前秦有关情况,南下攻晋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再来盘点一下东晋在淝水之战前的情况,就不那么令人乐观了。公元316年,早已被八王之乱弄得焦头烂额的西晋王朝寿终正寝了。而此后建立起来的东晋政权,在南方也是立足未稳,一直处于风雨飘摇的险境之中,出现了桓温专权,困绕在臣强君弱的不安之中,内部一直是防范纷乱不止,君臣上下不一条心,致使桓温三次北伐均无功而返。尤其是公元369年的第三次北伐的失利,让桓温如日冲天的威信大大降低,但也未能改变他的“男子汉如果不能流芳百世,也应当遗臭万年”之野心,他长期执掌东晋的军事大权,最终在部属的劝说下,带兵闯入建康都,将晋废帝司马奕废掉,立司马昱为晋简文帝,自己当了宰相,将不合己意的殷、庾两大强族势力削除殆尽。他原指望简文帝会禅位于他,或者自己摄政,但结果未能如愿。公元372年,简文历去世,由孝武帝继位,桓温拒绝入朝,直到第二年的二月才带兵入朝见孝武帝,引起群臣惊慌失措。唯有侍中王坦之、吏部尚书谢安应付自如,使得桓温有所顾忌而未发难,退兵后于同年七月死于姑孰,晋朝才得以苟安。但桓温之弟桓冲仍掌握着军事重权,存在着潜在的威胁,仍是朝廷的心病,无时无刻不在加以防范。
王猛临死前说的“东晋远在江南,又继承了晋朝的正统,现在内部团结”,大约就是说桓温去世后的这段时间,以“东山再起”的谢安为辅佐时期。他作为“天下苍生望谢安”之人,此时也确实成了东晋王朝稳固的柱石,他将自己的侄儿谢玄推荐给孝武帝封为将军,镇守广陵(扬州),掌管江北的各路人马,防守边境。文武全才的谢玄,确也不负众人所望,走马上任后,招兵买马,整顿军队,练就一支后来成为百战百胜的“北府兵”,东晋王朝这才开始有了稳定的起色,但桓氏的隐患并未彻底消除,以致于后来发生了桓温之子桓玄篡位之乱。
由此可见,乘东晋内乱尚未根本消除、王朝政权尚不够稳固、君臣之间尚有臣强君弱之隙、可动用兵力又不够集中强大之时,对东晋王朝发动攻击,确是不失为一个好的时机。苻坚所说的南下攻晋机会成熟,由此可见他不是拍脑袋之为,是有着充分的事实依据的。他所坚持的南下攻晋之策从大方向上看,抛开正统历史成见,本着客观的史实,应是值得肯定的,至少也没有大的方向上错误,为统一总是要南下的,时机把握也有合理的部分。但后人评说苻坚南下之策给予否定,主要受两种因素影响:一是认为前秦为北方外来之族,不可替代正统的东晋王朝,有着正统否定之贯性思维;二是以结果论英雄,是成则为王败则冦,有着一切看结果的成败论。跳出这两种思维模式,或许就有了新的视角与发现。
事实上,中国封建王朝的前期更替统一史,从秦帝国开始,大多为北方人所为,北强南弱是客观的现象,在结束民族分裂走向统一之时,所谓的正统非正统之争也只是成败之争,并不影响统一的进程,汉如此,晋如此,隋如此,唐还是如此。只不过是苻坚在实施最后的统一过程时遭到了惨败而已。而这种惨败并不完全是由他的南下之策造成的。除了战场上的原因(见另篇《淝水之战的鉴示》)外,主要还是前秦王朝内部的分裂不统一所造成的。

公元383年8月,苻坚亲率97万大军,号称百万,从长安出发南下攻晋,队伍浩浩荡荡绵延千里。志在必得的苻坚,怎么也想不到“今凭我百万兵马,投鞭江中,已足断流”的前秦军,水陆并进,从东到西拉开一万多里长的战线,直扑江南,最终却在一个叫寿阳城的脚下淝水之地,被不足自己十分之一兵马的东晋军,打得倾刻间兵败如山倒,草木皆兵、风声鹤唳,一战而烟消云散,仅剩下十来万人逃归。这让他至死也不明白,自己的宏图大愿怎么就这样的昙花一现呢?
苻坚的败,是败在战场之外,并非是他的南下攻晋的决策失误,而是执行决策的问题。败就败在上下不一条心上,是各怀鬼胎、各打注意的必然结果,苻坚南下攻晋没有得到上层贵族的支持,败在战场之外是根本原因。这又得要说说苻坚决策南下攻晋的过程了,从中可以窥一斑而知全豹。
可以说苻坚为了南下攻晋,是进行了长期谋化与准备的,但却一直遭到众人的反对,在上层贵族之中几乎没有一人支持他。他亲自到太极殿,大会群臣,当面宣谕提出南下攻晋之策,竟无一人支持,最后仅留下阳平公苻融,心想他应该会支持的,结果还是遭到了苻融的坚决反对。当苻坚任命苻融为司徒,领征南大将军指日南下时,苻融坚辞不受,并再次进行了劝谏,无奈之下才接受了征南大将军之职,而没有领受司徒的职衔,连南下主帅都是这样的态度,这仗还怎么打赢?就连他的太子苻宏也借入内问安而进行谏阻。他的宠妾张氏更是上书规谏。甚至是他一向信服的沙门道安也加入劝谏中。史书上评说苻坚“一意孤行”,是确不为过的。
唯有一人极力怂恿苻坚,说:“弱肉强食,乃古今通例,陛下神武应运,威加海内,虎旅百万,韩(信)白(起)满朝,乃蕞尔江南,独违王命,不伐何为?古诗有云:‘谋夫孔多,是用不集。’愿陛下断自圣衷,不必多虑!”此人就是被灭的前燕后人鲜卑族的慕容垂,应该是不怀好意的,这从后来之为就可看出。他被苻坚用为率军南下前锋,可淝水之战中,他率军比谁逃得都快,唯有他率三万军队不折一人全员逃归,这战还怎么打?后来慕容垂利用苻坚之败,终复燕成功,史称为后燕。可见他鼓吹南下,无非是想借机消耗掉苻坚的实力,乘机扩大自己,好得以复国。

综观苻坚上层反对的意见,主要有:一是天道不顺,木土二星居于斗宿,福德在吴地,讨伐必有天灾;二是晋国无衅,晋廷正统,晋君又无大过,伐之不正;三是长年征讨,兵有疲惫之态,民有畏敌之心;四是隐有内患,被征服的鲜卑、羌羯人布满都城,一旦变生肘腋,后悔都来不及;五是王猛临死留有遗言,我死之后千万不要去攻晋,鲜卑和羌人终归是后患。对此,苻坚一一加以驳斥:先前我去灭燕,有人说我这是犯岁星,结果又怎么样?古时秦灭六国,难道六国的君主都是暴谑而要受到惩罚吗?古代帝王历数难道有定例?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刘禅是正宗的汉室后裔,怎么会被魏所灭呢?现在四方已略定,拥有兵士上百万,经略四海,已得八九,难道那东南一隅,唯独不能享受我的恩泽?
苻坚就是这样在一片反对声中,在没有得到上层全力支持下,在各怀鬼胎、各持心事的隐患里,踏上了南下攻晋的征程,是不战先已败了,在军力十比一的绝对优势下,一战而倾刻间完败就是最好的注脚。所以说,再好的决策,没有内部的紧密团结,没有上下一条心的坚决执行,也是等于零,甚至是负数。
王猛的遗言果是一语中的,淝水之战失败后,鲜卑族的慕容垂和羌族的姚苌等贵族重新崛起,各自建立了新的国家后燕与后秦,苻坚本人也在两年后被姚苌俘杀,一代枭雄就此谢幕。如果苻坚的南下攻晋政策得手,那么中国历史又将是另一番局面,也就不会有后来的南北朝对峙并存了。历史没有如果,留下的只是借鉴。
由于苻坚之败,又让中国北方重新陷入了四分五裂之中,东晋王朝也因此而得以苟延残喘,这究竟是好还是坏呢?可历史就是如此,不管不顾地一路向前。从这个角度来看,纠结于苻坚的南下之策对与错,也就没有那么重要了。苻坚以自己之败,在历史的长河中,为后人提供了一面镜子,也不枉自我在历史舞台上表现一番了。
二〇二二年三月二十九日

【作者简介】
朱双顶,网名东香人,安徽省直机关退休人员,在家以读书为乐,近年内重拾旧时雅好,不时写点扎记、散文、随笔、诗歌等,先后在多家微信公众平台上发表三百余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