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历史遗忘的词一一搲碗儿
搲碗儿这个词诞生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人民公社最鼎盛时期,那是个物质生活极其匮乏的时代。我们刚从破碎的旧世界,走上崭新的新世界,从单独耕种走上了集体创业的道路。
那个时期的我们可以说是一穷二白。吃饭单一,穿衣单一。当时我们那里有句顺口溜:信阳大地无好饭,一天三时地瓜蛋,到了晚上换换饭,切上地瓜馇咸饭。为什么光吃地瓜呢?因为地瓜比其它作物产量高,又不用大肥大水,再加上信阳地处丘陵,不适应种小麦,一亩麦子也就打个一二百斤。那时根本就没有化学肥料,种地就是“土换土,鼓一鼓”。种地按计划来,多种地瓜,少种小麦。秋天吃地瓜,来年春天吃瓜干。每人每年四五十斤麦子,留着娘生日孩满月,人来客去,逢年过节吃。要是吃顿白面面条比现在过年还滋。当要吃面条的时候,娘就抓着你快推磨,先推玉米再推瓜干最后推小麦,推小麦最沉,累的满头大汗,也心甘情愿。一年到头就两件衣服,夏天一件,冬天一件。孩童们夏天大多是一丝不挂。
吃点肉那比登天还难,一年四季也就是过年过节吃点肉。谁家要是吃到肉那是最光荣的事,别人那也是羡慕死了。你看人家那个日子怎么过的,整天吃肉。说到这里曾经还出现过这样一个故事:有一家人虚荣心很强,为了显示自己的日子过的好,省吃俭用攒了几元钱,上集割了一块肥膘肉,吃了一部分留下带皮的膘子,做饭时放到碗里炖着,吃饭时把那块肥膘肉放到桌子底下,吃完饭后把它拿上来,夹起那块肥肉把嘴擦一擦,你擦了我再擦,今天擦了明天擦。来到大街上逢人就讲今天我们又吃的肉,人们一看他满嘴放明,油泽泽的,都信以为真,很是羡慕他。他的脸上总是洋溢着得意的神彩。
有一天,人们都在集合地点听从生产队长安排活,这家主人又在显摆他家吃肉来。这时他家的小儿子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说:“大,不好了!不好了!咱家擦嘴皮子的那块肉,被那只大狸猫叼走了!”人们一听都哈哈大笑起来。
人们向往吃肉那是心想梦想的事。那时生产队里有养猪场,有技术队,山林(苹果园)。要是养猪场里有病死的小猪,那是绝对不会丢弃的或者掩埋。民兵连长就指示民兵把小死猪带到技术队或者苹果园,那里有房屋也有火炕。把小死猪用打气筒打足了气,那死猪涨的鼓鼓的,然后把锅添满了水烧沸,把锅上放上两根木棍,把死猪抬到木棍上,用瓢舀着沸腾的水浇到猪身上,猪身上的毛很快就会自动脱落,毛厚的地方再用刀刮一刮,然后用清水洗净后开膛,取出内脏,把猪坯子大卸八块放入锅中,添上水,点火开始煮,锅底下的柴禾,烈火熊熊,锅里的猪肉很快就发出了香味,半个时辰不到锅里的猪肉就透熟了。把锅一打开那香喷喷的味道直往鼻子里钻,人们迫不及待,各人拿着个碗直接从锅里搲,(当时山林上没有勺子)你搲一碗,我搲一碗,端着猪肉找个地方就吃起来,有的不舍得吃,端回家给孩子吃。有人吃着说着,蘸点盐更好吃。搲碗儿就是这样兴起来的。后来搲碗儿就成了吃馇锅子的代名词。
那时一村一校,不管村子大小都有个学校。我们村子小,也有个学校,生源三十不到,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哪个年级都有。
一九七六年十月,我从高中学堂走进了我村的黑屋子,走上了土台子,当起了孩子王。
学校的一切开支都靠勤工俭学,生产队里一概不管。我们村紧靠黄海,那里有著名的黄海盐场,盐场里有许多水沟、荒水,荒水里和水沟两边有数不尽的咕噜(我们那里叫锅螺)每到春夏之交,随着温度的升高,那些骨碌就爬了出来。要是哪天风和日丽或者是大集来临,我就带领同学们到盐场的荒水里勤工俭学——拾骨碌。
荒水里水深也就是二三十公分,同学们把裤腿挽过膝盖,拎着个小篮子在荒水里来回拾,我也和他们打成一片,时时提醒他们注意安全,不要到水深的地方去,时时提醒着他们快拾,多劳多得。我也拾,拾满了手,走到谁的跟前就放到谁的篮子里。
拾得差不多了,感觉同学们有点累了,我就招呼同学们上岸集合,清点人数,站队回家。同学们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喜笑颜开,互相对比着,议论着。劳动不分大小,个大的还不如个小的拾的多,有的任劳任怨,吃苦耐劳拾得快,有的怕苦怕累,东走西眺拾得少。每次都是我的班长王青拾得多,他无论干什么都很出色。
回到学校后,我找来秤给每个同学称一称,班长做好记录。等换了钱按比例提取给同学们,不是给钱,而是把钱转换成本子、铅笔。有的一次能提成几个本子,有的能提成几只铅笔。
每次勤工俭学最多的能拾三斤多,最少的拾不到一斤,因为年级不同,总归年级高拾得多,年级低拾得少。全班一次能拾二三十斤,一般连着拾两次,都是算计着大集的头两天拾,准备赶集——去搲碗儿。

一般两次能拾五六十斤,我把拾来的骨碌洗净,等家人们吃完了晚饭,我把它倒进锅里开始煮,煮骨碌不能放水太多,不能烧火太久,那样煮出来的蛄碌不好抽(多次实践总结出来的经验)。根据骨碌的多少适量放盐,开锅时放上点味精,那样骨碌更好吃。
第二天是泊里大集,我事先安排好了学生,班长在家带领学生搞复习,我带领两名抓作的同学去赶大集。我驾着小推车,推车两边各放着两花篮子骨碌,花篮里放上一个茶碗,一个酒盅,到大集上去搲碗儿。
为了赶个早集,骨碌卖的好卖的快,不耽误下午回家上班,我们都是当晚把车装好,第二天一大早就起床,启明星还没下班,我们师徒三人就上路了。路上没发现一个人,黑乎乎的,路两边的树叶、草丛,被风摇曳着沙沙作响,草丛里突然钻出只野兔或者只野鸡,像是受到了惊吓,尖叫一声扑棱着飞向远处,消失在朦胧的晨曦里。我们有些忐忑,为了壮胆我大声和两个学生说着话,两个十来岁的孩子好像还没睡醒,跟在我的后面一个劲地打着哈欠,我时不时地提醒他们快走跟上。那年我才十七岁。
十六七里的路程,来到大集上太阳才竿子高。
那时的泊里大集还在街里头,卖海货的在西北角的一条街上,由南往北依次是鱼、虾、蟹、蛤蜊,还有些海带之类的东西摆在那里,最北端就是卖骨碌的地方。卖骨碌的也不是太多,除了我们看上去也就有十多个篮子,有的半篮子,有的上半篮子,有的一整篮子。她们也许是收工后偷偷摸摸去拾的,也许是她们村里管的松,因为那时不让上小海,上小海就是资本主义尾巴。卖骨碌的大多是妇女们,我们一字摆开,紧靠着墙边,有站着的,有蹲着的。靠近我们的是两个二十左右的男青年。我和一个同学一人守着一个蓝子,另一个同学专门收钱。我要喝着“锅螺,又鲜又好抽的锅螺,先尝后买。“多少钱一茶碗?”“五分钱一茶碗,一分钱一酒盅。”我回答着。有人尝了后就说:“给我搲一碗。”“给我搲两碗。”“给我搲四碗带回家吃”。有的茶碗已经搲满了,再挣着放上几个。大多是用茶碗搲,很少用酒盅搲。那两个青年也不招呼买卖,只是站在一起窃窃私语,愿者上钩。
集市上有个十来岁的小女孩,看上去也不傻,每集穿街走巷,看见好吃的就顺手拿来吃,人家都叫她——“小野巴”
“小野巴”来到我们卖骨碌的地方转悠,看见那两个青年在私语,没把心放在骨碌上,她走上前顺手抓起一把骨碌吃着走了,这事被听话的青年看见了,就和说话的青年说了。说话的青年火了,朝着已经远去的背影大声喊“你找死!偷我的锅螺吃。”“小野巴”头也不回继续往前走,大约过了半个钟头,“小野巴”又返回来,直径走向那两个青年,趁那个贱嘴的青年不备,顺手把他的嘴一抹,随口说到“你好嘴”,说罢便扬长而去。
那个青年莫名其妙,她在说什么?什么意思……不一会儿,他的嘴上流出了鲜血。原来,“小野巴”手指间夹了一个刀片,专门来教顺他嘴贱。等他反应过来,“小野巴”已经走远了。
我们的骨碌很快就搲完了,我和同学们又饥又渴,我去买了一斤油条,每人一瓶汽水,(一瓶汽水五分钱)吃了喝了就往回赶,回到家里天还没晌。

通过勤工俭学——搲碗儿,减轻了家庭负担。学生的书、本子、铅笔都是学校统一购买,家庭不用花一分钱。教师的教学用书、笔、墨、纸张也解决了,同时我还购买了课外读物—小画书,还有《毛泽东青少年的故事》《雷锋日记》《陈毅诗词选》《和小林谈作文》以及小说《惊雷》《东风浩荡》等,供同学们阅读。还置上了理发的推子专门给同学们理发,我是同学们的义务理发员,每月一次,雷打不动。深受家长们的好评。
一开始我不会理,深一推子浅一推子,很不像样,但我不放弃,渐渐地我就掌握了要领,很快就能随心所欲。根据同学们的头型理发型,大多是理平头,也叫学生头。有时心血来潮给他们理个分头或者“主席头”。反正由我摆布,我想理什么头型就理什么什么头型。有的脸型长脸颊两边凹,我在理发时,两鬓理的轻一点,留个水鬓;有的脸型圆,我就理的大一点,留个汗鬓。
我一般给学生理发都是在上午最后一班自习课上,在教室后面理。从第一排开始,第一个理完了回到位上,第二个自然就过来,教师不用招呼,课堂上静悄悄的,如果下一个是女生,那就再下一个。
我理发逐渐被家长认可,随即就有人找上门来,不管是上课还是下课,就要让我给他理发,打破了我的教学秩序。
搲碗儿创收不但满足了学生学习用品,教师教学用品,我还给学生们做了统一服装。我村有缝纫组,这是得天独厚的条件。我到集市上割了布拿到缝纫组里,让师傅给男同学做短裤短褂,女同学做短褂和裙子。不用付加工费,大队里大量支持。我又给同学们买上了统一的黄色书包。同学们讲好卫生,穿上统一漂亮的服装,戴上红领巾,把小书包一斜背,那真是令人可爱。
我让他们上学站队来,唱着《上学歌》,放学站队回,唱着《学习雷锋好榜样》或者是《打靶归来》,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四十多年过去了,赶大集搲碗儿那件事我仍然记忆犹新。
王永高 西海岸新区人,退休教师。山东省散文协会会员,家在黄岛联谊会会员,六汪文学艺术联合会会员,喜欢律诗,爱好文字,乐于用文字表达情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