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风采】
石会文,曾任湖北省人民银行副行长,华夏银行武汉分行行长,大学本科,高级经济师,中国金融作协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武汉作协会员,武汉散文学会会员,《中国乡村杂志》认证作家,《现代作家文学》特约作家。在省级以上纸刊和微升等发表报告文学、散文、诗歌两百余篇。曾获省报告文学二等奖,《中国乡村杂志》全国散文优秀奖,《现代作家文学》全国散文一等奖。在《人民日报》、《新华社通讯》、《经济日报》发表杂文、通迅十余篇。在《经济研究》、《金融研究》、《中国金融》发表论文二十余篇,并出版经济专著两本。
春 去 冬 来
(十一)
马诚身带银票,自然不敢再走小道了,决定走官道。从乌林到新堤、峰口、黄家口、仙桃、彭家场回沙湖,这条官道比小道要远二十多里路,但相对安全。
三天之内二渡长江,马诚感慨万千,真与长江有缘,说不定日后还与长江为生计呢,马诚自嘲。这二渡长江也是一种磨砺,他不悔此行,仿佛自己成熟了许多。
马诚兴冲冲地走在从乌林去往新堤的路上,果然路上行人、车马不绝,他那颗一直悬着的心彻底放下了。
然而,他高兴的太早了,这时,突然追上几个清兵来,将他团团围住,不由分说就把他捆起来了。马诚遭到突如其来的追杀、捆绑,大吃一惊,连忙问那伙官:“为何捆我?”
官兵凶狠地说:“捉拿乱党!”
马诚感到莫名其妙,反驳道:“我不是乱党,我是伙计!”
一个官兵问一个小头目:“伍长,怎么办?”
伍长想了想:“先拿下再说,交个差也好。”几个当兵的说有道理,便把马诚捆起来推着他又返回乌林渡口。
马诚死活不肯上船,申辩自己不是乱党。伍长问他“你是刚才那趟船过江的吗?”
“是啊。”马诚答道。
伍长说:“这就对了,这趟船上全是乱党,都跑掉,只抓住你一个。”说着要几个官兵把江守诚推上了船。马诚不肯上船,也不承认自己是乱党,伍长怒了,就是两皮鞭,抽得马诚哇哇乱叫,只好上了船。
三天三渡长江,马诚心乱如麻,叫苦不迭,连申冤的地方都没有,也不知官兵把他带向何方,也不知是否还有归期,也不知此去是生是死,他真想大哭一场。
可他又想,死不足惜,穷人的命本来就不值钱,却坏了培爹的事,实在对不起培爹的栽培养育之恩。马诚望着涛涛江水,无依无助,无可奈何,连死的心都有。
原来这些官兵是岳阳的兵,他们追赶乱党至嘉鱼给追丢了,他们明明知道马诚不是乱党,只是想拉他回去交差,算马诚倒霉,撞在他们枪口上了,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马诚跟着官兵走在去岳阳的路上,眼看离沙湖越来越远,那颗忧虑的心也越来越沉,他不知道岳阳在何方,但他看了看太阳,知道他们是在向南走。
直到天黑才到岳阳。马诚连饭都没有吃,就被关进了一间柴房,漆黑的柴房里,四壁通风,他又饿又冷,缩成一团靠在墙角,等待处理。
望着漆黑的房子,马诚难免生出了几份惧怕,难道等待他的就是坐牢、甚至杀头?难道明天就是他的死期?此刻,他想到了父母亲,想到了凌老板,想到了培爹、秋儿,想到了曾经的“六小龄童”,这一切美好的回忆,都将灰飞烟灭,他好想再见到他们。马诚一声长叹,泪水夺眶而出。
第二天,马诚被带到五长那里,五长亲自审问。此时马诚已饿得翻肠倒肚,眼冒金花,走都走不动,是被士兵拖着走的。他很清楚,现在最重要的是填饱肚子,否则他会饿死的,先活下来再说。
五长凶凶地问:“叫什么名字?”
“马江。”马诚不想告诉真名。
“你来岳阳干什么?你的同党叫什么?”
马诚不作声,嗖地一下,皮鞭抽打在他的身上,马诚开口了:“你先给我吃饱了再说。”
“好,老子给你吃,你吃了再不说老子要你归西天!”五长吩咐手下拿来三个馒头一碗水,马诚三下两下,吃得净光。
“说吧!”五长催促马诚。
马诚把嘴一摸:“我见了你们上司再说。”
“娘的,你戏弄老子,老子不要你说了,拖出去砍了!”
马诚慌了,后悔自己不该骗他的,真把性命丢了,心咚咚跳得厉害,无奈,他只能横下一条心,把眼一闭,等着砍头。
正待拖马诚出去砍头的时候,五长身边的一个人说:
“砍不得,人都死了拿什么向上司交差请功?我们不是白忙乎了一场?”
“有道理,不能砍,请功为大。”五长连忙叫住了杀马诚的人,自己亲自押着马诚去见十夫长。
五长对十夫长说:“大人,这小子狡猾得很,一定是个乱党。”
十夫长看了看马诚,是个孩子,不怎么像乱党,便说:“吃也吃了,喝也喝了,开始交待吧!”
马诚皱着眉头说:“大人,我真不是乱党,他们抓错了……”
“他娘的,你耍我!找死!”没等马诚说完,十夫长大怒。
“给我打,往死里打!”
皮鞭一下一下地抽打在马诚身上,生生的疼,马诚号啕喊冤,十夫长不解气,他说看马诚越看越像乱党,只有乱党才有这么硬。
十夫长像野兽一样大吼:“给我打,打到他开口为止!”又是一阵皮鞭,马诚连叫的气力都没有了,任官兵抽打。
马诚的棉衣被打烂了,藏在棉衣时的那张银票落在地上,十夫长哈哈大笑:“我说你是乱党吧,还有联络信。”他要手下把纸条送上来,一看,惊呆了,原来是一张二十两银子的银票,顿时转怒为喜。
马成看银票被他们拿走了,他拼尽起全身的力气叫喊:“你们不能拿走银票呀!这是我老板的!”
“你老板的,你老板是孙中山吧?”十夫长看着马诚,一脸奸笑。他心里清楚,此人并非乱党,但他不能放,他还要拿他向上司去邀功。他立即命官兵停止拷打:“别打了,打死了拿什么请功!”
十夫长把银票放在了自己的口袋,押着马诚去见百夫长。百夫长是一个不到三十的年轻军官,英俊威武,透着正气。
十夫长向前参拜:“大人,下官抓获一名乱党,请大人定夺。”
“押上来。”百夫长一脸威严。
“犯人已在帐下。”十夫长说着令伍长把马诚带到帐前。
马诚第一次看到军人,也是第一次来到军营,难免胆怯,跪在百夫长面前不敢抬头。
百夫长说:“抬起头来。”马诚乖乖地抬起了头,百夫长一看,大吃一惊,“这不是我弟马诚吗?”但他又不敢相信哪有这么巧,连忙问道:
“姓名!家住哪里?”
“小的马江,家住沙湖。”马诚怯语。
“什么?马江?可认识本官?”
马诚定眼一看,惊叫一声:“哥,怎么是你?”
“真是马诚!我是你哥马义呀!”
马诚又惊又喜,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他万万没想到兄弟见面是如此场景,如梦幻一般。
“马诚!真是你?怎么改名了?”
“哥,我就是马诚,马江是我瞎编的。”
马义连忙上前扶起弟弟,亲自为他松梆,兄弟俩紧紧地抱在一起,好久没有分开,都哭了。此时马诚长长地叫了一声“哥啊”,把两天来的恐惧、冤屈、怨气、辛劳与痛苦彻底释放。
在场的官兵全都懵了,万万没想到抓来的乱党竟是长官的弟弟,特别是五长、十夫长懊脑极了,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五长、十夫长还算知趣,连忙跪下请罪:
“是小人有眼无珠,望大人赎罪。”说着十夫长也交出了银票。
马义扶他们起来:“这也怪不得你们,不知者不为罪。”五长、十夫长谢过马义出了营帐。
马义看着遍体鳞伤的弟弟,心疼不已,马诚说他见到哥哥都不感觉疼了,只是好饿。马义连忙牵着马诚的手说:我们上馆子去。”
在岳阳会宾楼的一间雅室里,哥俩边吃边聊,马义首先问了父母的情况,又问了马诚的近况,然后才讲了自己在湘军当差的经过。
马义说湘军是曾国潘创建的一支军队,作战勇敢,号称常胜之军,在湘军当差很有面子。
马诚并不知道曾国潘何许人,听哥哥称颂他,想必是一个响当当的大人物。
湘军是清军的王牌师,升职自然比较快,马义虽然没有什么后台,凭自己的努力,几年功夫升到百夫长也是不容易。
马义叹了一口气:“当今清政府腐败都不说,还无能,尽受外强欺辱,闹得国破家亡,民不聊生,清廷怕是气数已尽了。孙中山在广州闹得很厉害,要推翻清政府。”说着说着,马义似乎有点激动,甚至愤慨。马诚睁大眼睛,认真地听哥哥讲着,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政治方面的议论,十分新奇,似懂非懂,但是他相信哥哥说的一定是对的。
“孙中山是谁?”马诚问。
“嘘!小声点。”马义做了一个手势,接着说:
“孙中山就是革命党的总头目,反清政府的,很得民心。”马义把手一摇:“算了,不说了,说你也不懂。”
这是马诚第二次听说孙中山的名字了,不禁想起了长沙的刘玉璋,怪想念的,这次被清兵当革命党抓起来,仿佛自己离刘玉璋更近了。
马义不断往马诚碗里夹菜,生怕弟弟没吃好,兄弟情份满满的在这筷子上。马义点的这些湘菜,马诚真还没吃过,比家里过年还吃得好,不免馋馋的。
吃完饭,马义说:“军营里不能留宿,你在岳阳找个旅馆过一夜,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回去吧,家里还等着呢。”
马诚说:“是的,已经好几天了,家里人会急死的,我现在就走。”
“你身上的伤怎么样?”
“不碍事。”
“好吧,乘早赶路。
马义把弟弟一直送出了岳阳,偷偷地在他口袋里放了一些银两,然后对马诚说:“现在到处都在抓乱党,我叫两个兄弟送你回去,免得又出什么麻烦。”
马诚也没有推辞,点点头答应了,因为他害怕路上再生变故,他要尽早赶回粮行。
马诚和两个官兵终于踏上了回家的路,马义一直目送弟弟渐渐消失在远去的路上。天意呀,要不是手下人错把马诚当乱党抓到岳阳,兄弟俩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面呢。
按常规,到嘉鱼收款,去来最多不过四天时间,可马诚去了七天还不见回来,培爹急死了,不时站在门口两头张望,搜索着过往行人,希望在这些行人中能见到马诚的身影。他好后悔不该答应马诚去嘉魚收款的,现在最担心的不是欠款收不收得回,而是马诚的安危,倘若出了事,他如何向马诚的家人交待。想到这些培爹自然万份焦急,心头像压着一座山,喘不过气来。
站在一旁的陈管账说:“这小家伙不是卷款潜逃了吧?”他看着培爹,试探培爹的态度。培爹默不作声,没有理睬,装着没听见一样。
陈管账见培爹没反对,又插了一句:“这孩子心眼多,拐款跑路也没可知。”
培爹听他唠叨,烦死了,大吼一声:“你烦不烦!你不说话会死人啦!”
从不发火的培爹,这次也吼人了,他心急如焚,加上陈管账恶意中伤马诚,火上浇油,气不打一处出,才大发脾气。陈管账无趣,自不敢多言了。
秋儿比培爹更急,只是闷在心里,每天早上起床的一件事就是烧一柱香,把她的思念与忧虑寄托在缕缕香烟中。她一天几次偷偷跑到魁星阁码头张望,总是扫兴而回,她哪里知道马诚回来根本不走魁星阁。
万福粮行笼罩在一片忧虑急切之中。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