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逃亡者
第六十九章
不是逃避
舒守伦著

现实是严峻的。跟古一鸣在同一个培训班任培训教师的老同事齐月也暗暗为古一鸣揪心。他听说有人把反映古一鸣所谓作风问题的状纸都递到政府那儿去了,内容无非就是他和不三不四的女人勾搭的事;投递状纸的人的目的很明显,试图借机造起风浪,借政府的手把古月明赶出培训班,在政治上形成影响。
齐月按捺不住了,对古一鸣说:“老古,刀架在脖子上了,你还按兵不动,总得有一个对策啊!”
古一鸣说:“心中无冷病,半夜敲门鬼不惊。事实总归是事实,凭我说了也没用。政府是得民心的,我做过什么事,他们总会根据事实来作出正确的判断;事实明摆在那儿,政府还能跟着状纸瞎起哄?真要瞎起哄,那样的政府还会得民心吗?”
齐月说:“话虽这么说,可政府的判断也得有一个过程;政府的大事多如牛毛,你这不值一提的小事,谁有工夫认真给你查?把状纸给你捅到学校,影响就更大了。现在是假期,学校相对要平静一些,等开学了,就不会这么平静了;你想过没有,学校面对的是学生,是学生家长,他们骚动起来,你可就吃不消了。你还记得前年的学生罢学事件么?学生家长带着学生不进课堂学习,说是那个班的班主任作风坏,要求把那个班主任赶出教室。结果怎样?后来查清了,那个教师得罪了社会上的一些混混,那些混混就写匿名信诬陷他,在群众中造他的谣。”
齐月的话把古一鸣说得心惊肉跳,好像达摩克利斯剑就真真切切悬在他的头上,随时都会突然掉下来,砍下他的脑袋来祭奠被他亵渎了的纯洁的教育。他向齐月请教应对的办法。
齐月摇了摇头,这个习惯在书斋里生活的学究式的人物,对现实中的那些事儿,不会去沾惹,也不会花费时间去思考。在他的书本里找不到这些现实问题的对策。他只是提醒古一鸣。他想古一鸣是个聪明人,会有办法度过难关的。

古一鸣觉得齐月的话也说得不错。你还没有离开这个世界,你还得生活,还得面对现实。现实是什么呢?现实是你把一切都搞砸了。你算是什么呢?你的生命卑微得不值一提,你还想去改变别人,那不是妄想吗?正像谚语所说,雕刻鬼的人,没有改变鬼,久而久之,自己也变成鬼了。那么应该怎么办呢?他一时没有了主意。
地球不灭,生活还得照样过,该怎么走依然怎么走。那些天,古一鸣的生活规律依旧,照旧在培训班里上班下班,照旧忙于作一些别人不热心的社会工作。古一鸣把身心全部投入到了工作上,倒也忘却了许多烦恼。
他不顾那些对他不利的言论,还是抽空到医院看望了病危的杨玉娇。他去的时候,杨玉娇已在弥留之际。她已经认不出古一鸣了。古一鸣觉得,她那死寂的眼光像是若隐若现的游丝,停留在她头顶上方的空间。她好像在质问苍穹,她还很年轻,为什么要残酷地把她带走。古一鸣仿佛看见,她那呆滞不动的眼光还是游走到了他的身上,随着她那布满了死灰色的僵硬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安详,闭上了眼。她走了,永远地走了。她走的那一刻,古一鸣还是看到了她的嘴唇嗡动了一下,听到了从她喉咙里发出了微弱的短暂的咕咕的声音;他从那声音里分明听出了她正在叫着她的孩子的名字。她舍不得她的孩子,那是世间她唯一牵挂的人。
扬玉娇没有亲属,尸体由医院直接运到火化场火化,骨灰存留在火化场。古一鸣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小月月,他担心孩子忍受不了母亲去世的打击。他也想给杨玉娇买一块墓地,不过那种想法却稍纵即逝,他收养她的孩子引起的风浪犹在,纵使他是个大慈大悲的人,她的坏名声也会让她退避三舍。
离开学的时间还有几天了。古淑媛又打来了电话,询问他辞职的事,催促他赶快决断。姐姐为他的犹豫坐立不安。她顾及弟弟的名声。她盼望着他远走高飞,飞到她的身边,她也会对他有个关照。她说,他姐夫给他留了一个开发部经理的位置,那边缺人手,他再不过去,他的姐夫就没有耐心了,可得另寻高明了。
血毕竟比水浓。浓浓的亲情融化了坚冰,攻破了他的顽固的堡垒。
他在开学的最后一天向学校辞了职。

他在离开这座城市前,到秦宇家去了一趟。他已把小月月转让秦宇收养了。他想见那小女儿一面,也想嘱咐秦宇几句话。秦宇夫妇独具慧眼,他们发现了小月月在绘画和音乐上的天赋,他们把她当成宠儿。秦宇如愿以偿,心里高兴自不待说。古一鸣对小月月有难舍之情,对秦宇说:“你收养她,她只是你一半的女儿;我曾经收养过她,还有一半你要给我。”秦宇说:“好,好,听你的。她有出息了,供你的老,带你周游世界,满足你的愿望,好了吧?”
古一鸣没心思和他耍嘴皮,说道:“我不在了,你要好生伺候她,别耍你那老爷子威风。记住,吓住了孩子,我这拳头可不会绕你!”
秦宇唯唯诺诺,连声说:“哪敢哪敢,含在嘴巴里捧在手心里都嫌不尽心,怎敢跟孩子耍威风!”
古一鸣离开了秦宇。他赤条条来赤条条去,毫无牵挂了。他走上了路。秦宇要用小车送他一程,他谢绝了秦宇的好意。他在离开的时候,还想在故乡的怀抱里多逗留一会儿,多看一眼故乡风情。
沿途多的是桂树。桂花正在凋谢。十里桂子,飘香犹在。一个月前,他把小月月寄养到秦宇家,那时,小月月的母亲抛弃了孩子;一个月后,小月月的母亲已成孤魂,小月月也从寄养在秦宇家的孩子成了秦宇的孩子。几乎是在相同的时间,他认识了吕禅,也几乎是在相同的时间,吕禅人去房空,不知身在何方。这一切都好像是一场幻境,一场梦,梦去了,人醒了,什么都不存在了。如果人生真是一场梦,再从梦中回到从前,那该多好。回到一个月前,回到更远的时候,回到他和她们不相识的年月,在梦中去和她们相识,带着她们走出恶梦,她们的命运就可能是另外一种样子。回到从前,他也可能不会像如今这样窝囊,跟一只落水狗一样,两只爪子趴着岸沿,心累了,力乏了,爬不上岸来,还得随时担心飞来一只脚踹在爪上,再落入漩涡中。人吃了亏,才知道智慧有限,知道智慧有限,已经吃了亏。“我知我无知”,只有圣人才能这样说。凡俗人个个都聪明透顶,结果聪明的凡俗人干出来的都是蠢事。经历了这些事后,再回过去重生一遍,他会变得更实在,眼前的好多尴尬就可以避免了。

回到一个月前,他还会做他做过的事吗?
回到一个月前,他还会收养小月月,他还会爱吕禅。他没有什么可悔恨的。他对她们的爱出自真心。她们给他带来了痛苦,更给他带来了幸福和满足。相比他得到的幸福和满足,他的痛苦就微不足道了。他懊丧的,是他应该做得更好一些,没有竭尽全力去做到。他低估了习惯势力的影响。
不会出现更糟糕的事情了。教训让他知道了“我知我无知”。同样的痛苦不会再有了。人不能趟过同一条河。同样的幸福和满足也不会再出现了。
黑色的土地走不到头,茂盛的花木望不到边。这就是他的可爱美丽的家乡。他在它的怀抱里穿行,把多少期盼都寄望于它。它是他经久不变的美丽的姑娘。它从原始中走来,身上还残留着落后的印记。它也曾遭受够了蹂躏和践踏,在魔鬼们的淫威下,扒光了衣服遭受羞辱。它也曾是个野蛮的姑娘,不懂得人们对它的爱,不顾惜爱它的人们的辛勤,让人们在汗水中去收获荒凉;年复一年,它送给爱它的人们的礼物,都只是贫穷、落后和愚昧。它变得丑陋。人们并不因为它的丑陋就厌恶它。也正因为这样,它成了人们心中的痛。
过去了,丑陋的时代。它变得容光焕发。它是一个不容亵渎的女神。千百年来,那些践踏它的魔鬼们,不是都一个又一个受到惩罚了吗?
谁也无法改变它的本来面目。
野蛮的时代早已过去。野蛮留在它身上的污点终会洗尽!
期待第七十章

作者,舒守伦,退休教师,业余爱好文学,曾在网络上刊发过长篇小说及散文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