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娘去大棚做活去了,你爹去大队做活去了。”刚下车,坐在自家门前玩手机的栓堂哥热情地对我说,“看你爹你娘都去’打工’了”。哎,说多少遍了,年龄大了,就不要去了,还是去了。我心里忿忿地埋怨道。
初夏的阳光果然不同凡响,照得到处明晃晃的。热呼呼的水泥路面不停地升腾着灼人的热浪,阵阵热气肆无忌惮地袭扰着周围的一切。花坛里的豆角苗懒洋洋地耷拉着脑袋,旁边的海白菜也蔫蔫的,没有一丝生机。放眼望去,街道静悄悄的,看不到一个人影。偶尔传来几声狗叫,便打破了村庄的宁静。
我默默地打开家门,院子里还是那熟悉的味道:安详,静谧。然而没有爹娘的家显得格外空荡荡的。虽然回到家了,可心里还是空落落的,就好像失群的孤雁,离队的羔羊一样,无助,孤寂。
放下行李,我悻悻地向村外走去。街道还是没有碰见人。西斜的阳光照旧刺眼,晒得人热辣辣地疼。偶尔一阵凉风吹来,让人浑身感到惬意舒服。
韭壮蒜熟弯腰低,麦花雪白菜花稀。阳光照耀下的油菜长势喜人,葱茏硕大的油菜荚努力地挺着胸膛。绿油油的麦子经过前一阵雨水阳光地滋润,像列队的士兵一样站得笔直端庄。时令已到灌浆时节,粗大的麦穗含着雪白细密的麦花,预示着丰收即将到来。抽过蒜薹的蒜苗早已失去往日丰腴的身姿,东倒西歪地摊在地上,只等着将最后的果实呈现给辛勤的人们。翠绿的韭菜随风摇曳起舞,曼妙的舞姿是那样的迷人。大麦已经垂下沉甸甸的麦穗,金黄的麦芒就像金绒毯一样平铺在大地上,在周边绿油油的麦田的映衬下,显得分外醒目。
“怎么还不回来?”我心里一遍遍地问自己。美丽的乡村风景一幕幕地在眼前掠过,可还是唤不起我欣赏的心思。“这么热的天,还去干活。”我生气地抱怨着。
村口宽阔平坦的水泥路干干净净的,一直通向大路。旁边大片的马铃薯郁郁葱葱,大葱碧绿茁壮。西瓜大棚一个挨一个星罗棋布地散落在地里。红薯地也修整得有棱有角,秧苗嫩嫩的。黄色的井房就像卫兵一样守卫着家乡的幸福与安康。
“你回来了?明天礼拜天吗?”我正闲走着,一声热情的问候扑面而来。抬头一看,原来是红旗哥。“嗯。”我连忙答道,赶紧给老哥递烟。乡里乡亲的,没有一点点的虚情假意,一支烟就足以表达我心中的敬意了吧。夕阳西下,太阳渐渐地收起她的热情,把迷人的橘黄毫不吝啬地赠给大地万物。田野里也慢慢地吹起风来,空气显得格外清新。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淌在如画的乡村美景中。在村口徘徊很长时间了,可还是不见娘的身影。哎,都这么大年龄了,也不知道爱惜自己?我更加生气了,都有点出离愤怒了。
就在我准备转身回家时,突然传来一阵阵熟悉的说笑声。娘!是她们!我瞬间欣喜若狂!心中顿时涌起久违的热切与激动。刚才的抱怨和生气霎时间烟消云散,担心和孤寂转眼间无影无踪!
“今天怎么才回来?”我“生气”地问道。“老板今天让加了二个小时班。”娘讪讪地答道,“再说,活也不重。”尽管娘看起来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可还是难以掩饰她脸上洋溢的“自豪”。“可不管咋说,你都那么大年龄了,天又这么热,身体能扛得住吗?”我还是“不依不饶”地说。看我有点生气,她又忙不迭地说:“活真得很轻松,不信你问你丽侠嫂。”看着她被太阳晒得微红的脸庞和微驼的背,被瓜蔓汁染绿的手,我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
“哎,真的,活很轻松,就是给西瓜打打杈,地里又有风,没你想得那么热。”丽侠嫂在旁边笑着应和道,“再说,就当出来散心了。大家说说笑笑,心里高兴,也很充实。”
听到嫂子的附和,娘黝黑的脸庞便露出舒心的笑容,就像家门前的月季花一样,悄无声息地融化了我心中的“愤怒”。
是呀,在农村,只要能拿得起锄头,人们就会像老黄牛一样,勤勤恳恳地劳动,无怨无悔。因为,他们清楚地知道:厚重慷慨的黄土地绝不会辜负任何一个勤劳善良的庄稼人,踏实淳朴的庄稼人绝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实现价值的劳动机会!也许,这就是人最基本的尊严吧。
丽侠嫂说的每一句话,就像锥子一样深深地刺痛我的心,也刺破了我所谓的“尊严”和身后藏着的“小”来。我无话可说,觉得任何反驳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只能默默地接过工具,悄悄地跟在后边,任凭她们的说笑声敲打我脆弱倔强的脊梁骨。
回到家,我赶紧放下工具,打来洗脸水,让娘洗去一天的疲惫与劳累。“活不重,就是打打杈,没你想得那么累。”洗完脸,娘坐下来絮絮叨叨地说。“不管怎样,年龄不饶人啊!”我还是坚持自己意见,“天热了就不要去了,让人家笑话。”“他谁爱咋说就咋说,我又没干啥见不得人的事。”娘还是固执地说。
就在我和娘“争论不休”的时候,爹风尘仆仆地回来了。“你俩都成大忙人了。”我埋怨地说,“都不看啥天气。”“没啥,活不重,也不紧。”爹讷讷地说,“和你拴科叔、亚明哥一起慢慢干,就是修建花坛,浇浇水,就当消磨时间哩。再说,在家里也是孤零零地走出走进,街道也没个闲人,还闷滴慌。”一样的大道理,一样的无法辩驳。
夕阳收起了最后的热情,开心的说话声不经意间就温暖了院子的角角落落,也温暖了我羞愧的心。说话间,爹忽然不见了踪影。
看着暮色即将来临,我收拾好东西准备出门。“等等,你爹就来了。”娘说道。我有点疑惑:爹刚才出去时并没有说去干啥,她咋知道去干啥呢?就在我疑惑不解时,爹提着一篮子菜回来了。鲜嫩的韭菜温顺地躺在篮子里,翠绿的海白菜舒展着肥厚的腰身,斜靠在篮子边上,几棵香葱带着潮湿的泥土探头探脑地看着我,似乎在说带上我们吧。
“把这些菜都带上,省得花钱,再说我和你娘也吃不完。”爹有点急促地说。原来他怕我早走了,就急匆匆地赶回来。
告别爹娘,车子缓缓地启动了。在后视镜里,我看见爹娘伟岸的身影越来越小,渐渐地消失在凝重的暮色中,一种挥之不去的依恋与敬仰油然而生------
2022年5月8日于蔡家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