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呼噜声
王昌宁

疫情反弹,哪也去不了,闲闷之余,坐在电脑前,聊聊我的呼噜声吧。
记得:小的时候,曾听与我家一板之隔(临街的木板房)、中学校长的夫人王婆婆说起过我们一家打呼噜的事情。她对我母亲讲:你们家好像个个都打呼噜,夜深人静的时候,有高有低,由弱到强,此起彼伏,一阵接着一阵,就像一曲交响乐。王婆婆这样委婉地讲,我妈好像说了一些歉意的话。长大后,逐渐认识到我的鼾声如雷,且是与生俱来,从娘胎里带来的。
为了不让鼾声给自己带来烦恼,我曾在军校读书时,找校医做过鼻颊肥大的手术;购买过很多防止鼾声的药品和器械,出差时,我就带上,尽量减少对别人的打扰。喝了酒,鼾声更是雷霆万钧。于是,我就注意控制自己少喝酒或不喝。然而,都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年轻那些年,怎能做到不喝酒呢?喝了酒,鼾声超倍,别人认为自己睡得很香。其实,声音越大,越是休息不好。所以,常常是黑眼圈,不知透支了多少能量。为了解除困扰,我曾在新桥医院背着仪器睡了一晚,医嘱:夜间气道间歇性堵塞,严重时会出现窒息,危及生命。
我的鼾声究竟有多大,我自己不知道。然而,有很多受害者绘声绘色地作过描述:有人说我的鼾声像流水,从涓涓细流声到大江大河奔腾的波涛声,汹涌澎湃,胜似黄河泡啸;有人说我的鼾声像闪电打雷声,前奏是,零零星星的、轻轻的铺垫,蓄势一会儿后,突然爆发出一阵惊雷,尖锐刺耳,骇人听闻;也有人说我的鼾声像是被人卡着脖子,出不了气,过了一会儿,卡脖子的人一松手,发出巨烈的怪叫声,划破夜空;还有人十分夸张地说我的鼾声由弱到强,特别是上半夜,发挥淋漓尽致,一阵接一阵,忽闪忽闪的、仿佛房屋会被忽闪跨掉;总之,很多人都说我的鼾声稀奇古怪,不按套路出牌,随心所欲,粗暴疯狂,那声音既讨厌,又烦躁,还充满惊吓。
那年十月,川西北高原的夜,静谧而寒冷,山上已开始飘雪。成都军区组织的“红原演习”正按计划实施。我所在的部队奉命进入茂汶县川主寺安营扎寨。各专业分队自行搭建帐篷,按建制集中居住。机关的官兵全部安排在,川主寺红军长征胜利展览馆的大厅内,打地铺宿营,我和也打呼噜的安公公(战友的昵称),被特殊安排在远离集体的一间民房。也许摩托化行军已疲惫不堪,安公公倒床就睡着了。安公公体形宽硕,的确,名不虚传,鼾声也不小,似洪钟大吕,一会儿穿云裂石,一会儿惊涛拍岸。欣赏着他的呼噜声,我也很快进入了梦乡。半夜,我醒来。见安公公坐在我床边看着我,门和窗大开着,风一阵一阵的贯进屋里,我意识到自己被冷风吹醒了。我问:你怎么起这么早?他说:我看你睡觉闷得慌,怕你一口气上不来,就赶快起来把门窗打开。由于他的一片好心,我感冒了,安公公也跑了。类似这样的事有很多,都是因为我的呼噜声。
冤假错案
在炮火连天的那些日子里,我照样打着我的呼噜,该睡的时候在猫儿洞里,依然睡得很香。潘协理员说:“王参谋,人不胖,瞌睡大,呼噜声可与枪炮声媲美!”。
从红河对岸打仗归来不久,上世纪八十年代,杨军长、艾政委走马上任,拟利用到成都军区开会之前的时间,顺道去彭县军农场搞一次调研。司政后机关的首长和随行人员很快被确定下来,作为战勤处的年轻参谋,我被列入其中,并协助军需处的张修正处长负责此次调研的计划协调,组织保障工作。那时,我二十几岁,身材修长。张处长,四十来岁,身体显胖。如果我和他站在一起,问:谁打呼噜?答:一定是他不会是我。准备工作就绪,管理处的同志告知,由于购票需要提前计划,突然购票已经晚了。目前,已与军民共建友好单位、火车站专门联系,不用购票,走贵宾通道直接进入站台,上车后调整安排机动铺位、补办购票手续。军长、政委率队的工作组,一行十多人浩浩荡荡如约而至,给本就热闹纷繁的重庆菜园坝火车站,更增添了几分热闹和神秘。车队缓缓进入菜园坝时,老百姓都驻足观望。为了做到尽量不扰民,我和张处长带领首长和工作组的其他同志,进入站台后没停留,迅速登上火车,安排军长、政委、司政后首长进入软席,别的同志陆续安排入住硬卧车箱。一切安排妥当,我看了看时间,已是晚上十一点钟,但火车站内仍灯火通明,滞留很多候车的人,我们所乘火车的过道上仍挤了一些等待临时补票的乘客。张处长与列车长办完票务,我急切地问:我俩的铺位在哪?他神秘地向我招了招手,说:“跟我来!”。我跟在他身后艰难地朝前移步,经过两个车箱,终于离开喧哗,进到清静的软卧车箱。这时,火车已启动一会儿了。张处长对我说:“军长、政委软卧房间内的上铺是他专门留给我俩的,他们可能已经睡了,我们进去时,注意别打扰了他们,动作轻点。”就这样,我和张处长在没开灯的情况下,蹑手蹑脚地爬到了铺位,静静地躺下,舒了一口气。按习惯,我这人一躺下,很快就会入睡。但今天,无论如何我都要控制一下自己。没想到张处长和我差不了多少,不一会儿,就从他的铺位传来他入睡的信号,也许是工作劳累疲倦了,毕竟他年长我十多岁。张处长的鼾声不大,起伏自然,频率稳定,仔细听的话,还有点悠扬婉转之韵味。张处长老家在城口,从大山里当兵出来,本分、朴实、人好、勤政。后来,在成都军区联勤部物资油料部部长的位置上退休的。因他的名为“修正”,平时大家都亲切地叫他:“修正主义”。在张处长鼾声的诱惑下,我不知不觉地进入了梦乡。等我一觉醒来时,睡在下铺的军长、政委已经起床,正面对面的在黑蒙蒙中坐着说话。我掀开窗帘望了望外面,天,麻麻亮。看表,快到早晨七点。冬天,成都平原被雾笼罩着,天亮得晚。此时,张处长的铺位上还不停地传来鼾声,听起来比昨晚要大声一些。我赶紧把他叫醒,他翻身起床,说:“我们到外面去,不要影响军长、政委说话。”当他下到下铺门边时,我也紧随其后。这时,艾政委发话:“他妈的!‘修正主义’,昨晚被你搞得我们一晚上没睡好!”在黑蒙蒙中,我看见军长揉着眼睛并发出“嘿嘿”的笑声,张处长也一边“嘿嘿”地陪着笑,一边陪“不是”。紧接着,艾政委又对着我说:“是不是?小王。这个‘修正主义’搞得我们老小都没休息好,到了农场好好地罚他!”我跟着“嘿嘿”一笑。虽是责怪,但艾政委的东北普通话,听起来是那样的亲切悦耳和中听。然而,他哪里知道,这是一起“冤假错案”啊!
若干年以后,在一次饭局上,我为张处长、“修正主义”“平反昭雪”,十分遗憾的是杨军长、艾政委不在场。

军长道歉
1985年,全军进行精简整编,年富力强的将领脱颖而出。陈世俊从北京军事学院毕业,回到所在师,由师参谋长晋升为师长。三个多月后,又由37师师长升任13集团军军长。那些年,新陈代谢,用干部,不拘一格,有的跨越几级。
陈世俊将军,1942年12月生于云南陆良县,他少小就立志要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的队伍,1959年12月,实现了他的当兵梦,光荣参军入伍。历任营部书记、连长、作训参谋、营长、团参谋长、师作训科长、副参谋长、参谋长、师长、军长、军区副司令员等职。我曾在他的麾下一段时间,参加了临峰山、凤凰山军事演习;南疆边境进攻作战;长江水陆输送演习、军事教学电影片拍摄;13军、50军合并等大裁军军事行动。亲历了他的为人和做官之道。草根出生的他,谈吐自如,遇事沉稳,宠辱不惊,严谨谦逊,爱憎分明。他从团到师、军、军区,一步一个脚印,演习场上,图上作业,沙盘布兵,他一丝不苟,培养了一大批军事人才,奠定了作战基础;战场上,他勇挑重担,身先士足,熬更守夜,不畏艰险,夺得了南疆边境进攻作战和防御作战的胜利;生活中,他善于学习,知识面广,关心部属,待人有礼,和蔼可亲。至今,有件小事仍在我记忆里萦绕,回想起来,使我从内心无比敬佩和感恩于他••••••
陈世俊军长到任后,即接手大裁军、精简整编的任务。他带领集团军作训、军务、干部、秘书、战勤、军需等相关部门的领导和同志,赴成都军区参加对口会议。会议结束那天下午,陈军长在成都北门火车站附近,让军需处的同志专门安排了一顿“天府火锅”,别有天地、别开生面、别具一格地犒劳大家。陈军长的祝酒词至今我仍记得,他端起酒杯,十分从容地说:我当军长,刚到军里不久,就和大家一起来军区开会,获得了开展精简整编工作的大量依据,回去后,我们还要开会贯彻落实。在座的各位都是机关的骨干,希望你们吃透精神,发挥积极的作用。今天在一起,吃顿火锅,相互交流,加深印象,把各自的那一块事情做好!干杯!那天,我喝了不少的酒。饭局结束,走出火锅馆,夜幕已降临,我们一行,穿着便装的军人,徒步向火车站开进。深秋的成都之夜,雨过天晴,灯光闪烁,空气清新,秀丽而清爽。北门火车站广场上,人流攒动,熙熙攘攘,我们簇拥着陈军长,从车站贵宾室,进入站内。每个人拿着军区管理局为我们购的票,进入各自的车箱和铺位。那个年代,“一票难求”,没有高速路,乘火车往来成渝两地是常事。没买着软卧车票,陈军长与司令部的同志在一个硬卧车箱,我和政治部的崔昌军干事在一个车箱。上车后,找到自己的铺位,我就躺下了,也许,是酒的作用,尽管车内很吵闹,我躲进上铺成一统。第二天醒来时,崔干事不在,下铺坐着好几位乘客,正在摆“龙门阵”,仔细一听,“龙门阵”中有骂骂咧咧的声音。我立马意识到,昨夜我肯定闹腾不小,得罪了左邻右舍。心里正内疚之时,崔干事和陈军长来了。崔干事向我睡的铺位喊道:“王参谋,首长来看望咱们!”,我翻身起来,准备下到室下。然而,没想到下铺和旁边的乘客,同时围住陈军长,开始告我的状,数落我!其中一个中年女士声音较大,他对军长说:领导,上铺那个小年轻,打了一晚上的呼噜,让我们周围、团转的人,一晚上都没睡好觉。真是的! 你们是干啥子的哟?浓郁的重庆口音。这时,陈军长带着微笑,开门见山地说到:哎呀!对不住大家,我就是专门过来给大家道歉的。早上,崔干事到我们那边,无意中说起王参谋打呼噜的事,我就意识到扰民了,就赶紧过来,我的下属扰民,我有一定的责任,再一次向大家表示歉意!与此同时,我在一旁也说了一些“对不住”的话,同时说:谢谢军长!那位中年女士惊讶地问我:这么年轻,他是军长?我回答她:嗯。顿时,中年女士180度急转弯,冰释前嫌地说:哦!你们是解放军,13军的,英雄部队!哎呀!解放军打仗、训练辛苦了!打个呼噜,没啥关系的,哪里还需要军长来给我们道歉哟!其他几个乘客也跟着改变了态度。后来的时间里,几位乘客就坐在我的身旁,听我讲打仗的故事,直至到达菜园坝火车站。由此,可以看出,人民军队在老百姓心中的地位,也不难看出,重庆山城老百姓对驻地13军的拥戴!
岁月如歌,人生中,这一小插曲,也许陈军长、崔干事已不记得了,然而,对于我来说,却终身难忘!

鼾声打擂
公元1986年秋,经军队成人高考,我被北京后勤学院录取。报到入学,走进校园,入住指挥二队学员队。全队分五个班,每班十二人。学员宿舍是原苏联帮建的,一楼、一底,木地板,暖气等设施设备配套,条件不错,三名学员一个房间。
全队学员近60人,因学习跟不上趟,入学考试后,淘汰了两名学员。学员来自天南地北,全军各个军区,年龄在30岁左右,清一色的男性,职务不等,最高的正营,最低的副连。我和姚文果、胡昌明被安排在一个房间,姚文果是13军战勤处的参谋,我们早就熟悉,彼此也十分友好,胡昌明是云南省军区边防二团的军械股长。大家见面,彼此交谈,不胜亲切。而我却惴惴不安,心有余悸。同居两年的时间,我那打呼的臭毛病怎么办?晚上,熄灯号响,我对他俩说:我打呼噜有点凶,你们先睡,等你们睡着了,我再睡。他俩客气了一番。过了一段时间,我征求他们意见,并说:如果受不了,可向队里报告,把我调开,心想自己搞一个单间,但他俩依然是“没关系”的态度。第二学期开学不久,也许他俩坚持不住了。一天,起床后,胡昌明打开他的收录机,我们都习惯每天早晨听听新闻之类的节目,可听着听着,收录机内发出了异样的声音,仔细一听是呼噜声,他俩笑得“哈哈哈!”,我一下明白了。十分抱歉地说:“我们都找一下队里,想办法解决,不能再拖了。”当天,我即向队长反映了此事,队长告诉我,别的班也有类似情况,打呼噜的人还不少,今天晚上我让你们几个集中在一起,相互较量一下,然后调整房间。第二天晚餐后,队里通知我,把铺搬到储藏室旁边的房内。我收拾东西搬了进去。搞笑的是,不知谁在两间房的门上贴了字条,打印的,“鼾声打擂室”。就这样,与我一室的、即将和我打擂的是,来自新疆军区、北京军区的两位同学。据说,深夜,在我们打擂的时候,队长、政委专门认真听过、核对过,谁是擂主,他们心中有名次。后来,队里召开支委会,对房间作了调整。其他军区,呼噜声相对比较轻微的集中在了一个房间,我和新疆军区的周广东同学,调整在了一个房间,同学都说我俩并列荣获擂主冠军称号,姚文果和胡昌明原室友还专门上门看望和祝贺!我向他俩表示了由衷地歉意!周广东同学从四川南充入伍到新疆,从战士到干部,一直守护在边防,吃了不少的苦。第一夜,我让他先睡,他十分客气的说了一番话,让我感动!他说:老王,我们有缘,鼾声把你我联系在一起,让我们走得更近,你就是再大的声音我也能承受,我俩住进来就再不要搬出去了,尽管放心大胆地睡觉!就这样,我俩相互谦让,互相体谅,在鼾声中建立了友情,度过了寒窗岁月,完成了大专学业。如今仍保持着热线联系。
从后勤学院毕业,时隔两年,我被单位派到后勤学院参加战役后勤轮训,又回到指挥二队宿舍。这次队里没有组织打擂,而是一个月视情调整一次房间。我先后与打呼噜的、第28集团军战勤处长李功文,第38军战勤处参谋李炳发住一屋,我们相处很好,愉快地完成了三个月的轮训任务。临别时,在我的留言簿上,李功文处长这样写道:“学友、寝友、乡友,人生何处不相逢;同行、同道、同仁,祈祝万事皆如意!”。李炳发参谋的留言是:“得友易,得知音难,人海茫茫,唯君知我也。”其实,我深知,是他们包容了我。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越来越意识到自己呼噜声的危害,心想会不会影响到我的事业与家庭。有段时间,思想压力大,心烦意乱,东想西想,油然想起老婆,她跟我结婚这么多年,她是如何在每个夜晚,抵御我这呼噜声的袭扰,安然入睡的呢?记得,我们刚结婚时,有时半夜她轻轻地捏我的鼻子,也许这时,我就停止了打呼噜。或者说,她就是这样来对付我打呼噜,我的呼噜声再大,也只是默默忍受。有的同事对她开玩笑,说我的呼噜声是催眠曲,她也只是淡淡一笑了之。一天,我直言不讳地问老婆,我这么大的呼噜声,对你没影响吗?老婆满不在乎地说,刚结婚时有,现在没什么了。况且,刚结婚时两地分居,后来在一起时,你又经常出差,就这样熬过来了。谁没有一点个性和缺点,相互包容很重要,何况咱们是夫妻。瞧,我老婆说得真好!
“相互包容很重要!”,包容是人类社会赖以生存的崇高品德。回顾人生,一路走来,不知多少人包容了我。万千思绪之下,涌动出上述文字,以示怀念与感恩!

作者简介:王昌宁,四川雅安人。重庆江津作协、通俗文艺研究会会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