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机房头为中心
往东二里地，是复兴寺
老一辈人传说
那里，早年香火旺盛
每当早晨，或傍晚
坐在院坝里，你会听到隐隐约约的诵经声
往南几里是龙神坳
那里有木有，龙和神的真身
我不知道
但凡天气娇好
南山上会有几朵闲云，走走停停
往西，翻过坳口，过两根田坎
就是燕子坡
传说，有李家的武举人
曾在那里跑马，射箭，舞刀，弄棒
后来成了村里的小学校
往北不远，就是我最不愿意写到的青冈山
那是一处老家的大坟地
大大小小的坟包，从山脚一直到山顶
其中之一座是我的爷爷
另一座是我的父亲，年年的荒草将他们埋了又埋
像一个国王在指点他的江山
他给我看完，村头责任地里
开得如火如荼的油菜花
又带我到房后自留地
给我指认萝卜，青菜，大葱，莴苣……
该白的白，该青的青，该绿的使劲地绿
指认完以上这些事物
他手指不远处，一块十来挑的水田
一只白鹭正优雅地漫步
他说今年，准备种超级稻，养淡水鱼
这位左手叉腰，右手指点的老人
是我六十七岁的大叔
当时，春风一遍遍地吹过村庄
当时，他脸上
荡漾着满满得意的春风
当时，他真像啊
真像一个国王，在指点他的江山
我这样给你说吧
老是写机房头，青冈山，黄桷坡，燕子坡，祠堂坡……
老是写二舅公，二舅婆，三舅公，李八斤……
你说，你不清楚原因
告诉你吧，我是一个弄丢了故乡的孩子
我是让我的文字
狗一样，代替我经常回故乡转转
如果你，还是不明白
我这样给你说吧
你总见过，这样的情景——
在我老家，一头离家的老狗
在外被打瘸了腿
它常常会，挣扎着回到自家门口舔舐伤口
一朵油菜花就是一座尘世的庙宇
三月的村庄，春风浩荡
云雀的叫声里
村庄的花事，被一场油菜花承包
亲爱，我不要你看
一只蜜蜂，身后的万亩油菜花
春风里如何的盛大
此刻，我只想你用聚焦法
让你看看一只蚂蚁
朝圣一样，匍匐在一朵油菜花面前
那一瞬多么相像啊，仿佛一朵油菜花
就是一座尘世的庙宇
远远看过去，仿佛花蕊里住着一尊菩萨
吸烟
灯光下，读张执浩的诗
悠闲地点燃一支中华牌香烟
叭一口，抖一下烟灰
再叭一口再抖
叭第三口时，猛然读到——
“烟灰的去处约等于人生的归宿”
执烟的手，猛然
仿佛被谁施用了魔法定住
就这样被定着，直到
手指上的烟慢慢成为一段灰烬
就这样，举着那段烟灰
灯光下如举着自己的一段骨头
今夜，我又写刀了
又是几个月没有写刀了
就像，又是几个月没有看刀了
今夜，我又写到刀了
就像又把一把虚无里刀拿出来看看
这是一把，一直
藏在我身体的鞘里的刀
我想，看看它
在我身体里到底有没有生锈
蜀南竹海拜谒竹林七贤像
从一千多年前的魏晋而来
躲进蜀南竹海深处
继续打铁的打铁，弹琴的弹琴，喝酒的喝酒……
有众多的竹，在陪着你们
有山风吹着你们
有忘忧谷的流水，流给你们看
兄弟我就不留下来，陪你们了
我从坚硬的尘世中来
还得回到，那坚硬的尘世中去
该上班时，得老老实实上班
下班后，还得继续推生活这块西西弗斯的石头
兄弟我这厢有礼了，你们请继续……
火炉
——兼致野桥兄
太不幸了，第一次见面
竟然给电话中说了多次见面的你
黑得发亮的印象
哥哥，你也肯定见过
树木燃烧后的灰烬
就是这个样子
我的名字中有一个带木字旁的松字
这样的结局我理解为宿命
现在你面前的我
就是那段，燃烧过后的木头
如果哥哥有所怀疑
那就请你，摸摸我胸部上方偏左
那块10平方厘米的角落
你会发现下面
一座50年的老火炉内
还残余一块，继续散发着热气
九宫格
头顶苍天，白云，鹰
脚踏远山，森林，和草原
左牵黄河，右擎长江
我居中端坐
像一位，俯瞰众生的孤独的王
我决定原谅上帝
七八个月后会长，八九岁后会掉
然后又长，最后还有智齿
32颗，死一样，皇帝老儿也逃不掉
猪牛羊不会，老虎狮子豹子不会
就连与人类血缘最近的
猴子和猩猩，也从没听说过会如此
宿命里，一定有骨头样的硬东西要啃
我想仁慈的上帝
造人之初，早就埋下了它的伏笔
一想到此，我内心释然
痛完最后一颗智齿
五十一岁这年，我决定原谅上帝
我生活的城市像块砧板
一环，二环，三环，四环
据说北京已有七环了
一环，二环，三环
成都也是，只不过环数少点
我的宜宾更少
目前，还只是有环的雏形
从空中俯瞰，那些环
多么像横切的树身上的年轮
更确切一点，这些城市
多么像一块块截取下来的巨大的砧板
那些每天活在其间的人们
我一样，越看越像一尾尾从砧板上经过的鱼
孟松，四川宜宾人，职业警察，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四川省作协会员。作品散见《诗刊》《星星》《诗选刊》《诗潮》《扬子江》《绿风》《中国诗歌》《草堂诗刊》等文学刊物，并入选《中国新诗》《2017中国诗歌精选》《2018中国诗歌精选》《2019中国诗歌精选》《2019天天诗历》等权威选本。出版诗集《来自月亮背面的文字》《白花的白》（四人合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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