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灵堂的最后一夜，我尝试着另一种交谈

我想到，风是一根电话线

一整夜，我听见父亲优雅的舞步

舞步听起来，像一朵刚洗过的云

风把手指伸进了花圈，它给我亲爱的父亲

找回穿衣戴帽的声音

我不敢咳嗽，听凭父亲把自己

打扮成一个体面的汉字

风，结结巴巴模仿父亲的口吃

它说时，我不再脸红

它说时我才发现，那是一串来自天堂的语言念珠

那一夜，我哽咽着反反复复地试戴它……

最后时刻

父亲身体里的病，已排成长队

要带走父亲

我不甘心，把氧气输进他的睡眠

病房的灯光，是他的月亮

领着他，去找那条没有梦的路

他的身体，已空得没有任何消息

空得像口号

每一次的艰难呼吸，比一生还长

张到最大的嘴，是比痛苦还深的伤口

我的安慰话，不过是他耳边的绕口令

最后时刻，是他喉咙深处的痰

想吐又吐不出

我抓住他的手，就像抓住即将离岸的大船

哨子一样的呼吸，是已经拉响的汽笛

……最后时刻，竟与我擦肩而过

他的一生，缺了我最后一次拥抱——

我站在太平间，心是锤子

砸出咚咚咚的悔恨声

最后时刻是失控的车子

他冲入黑暗的一瞬，我来不及替他系上安全带

诗人简介：黄梵，诗人、小说家、文学副教授。已出版《第十一诫》《月亮已失眠》《浮色》《南京哀歌》《等待青春消失》《女校先生》《中国走徒》《一寸师》《意象的帝国：诗的写作课》等。诗歌代表作《中年》收入众多总结性选本，诗歌在海峡两岸广受关注，被联合报副刊主编称为近年在台湾最有读者缘的大陆诗人。长篇小说处女作《第十一诫》在新浪读书原创连载时，点击率超过300万，已成为书写知识分子的当代经典。受邀参加青海湖国际诗歌节、多伦多国际作家节、澳门国际文学节、哈瓦那国际诗歌节、新加坡“世界书香日暨文学四月天”等。获紫金山文学奖、钟山文学奖、北京文学奖等十余项文学奖。部分作品被译成英、德、意、希腊、韩、法、日、波斯、罗马尼亚、西班牙等语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