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鑫森,曾任湖南省作协副主席、名誉主席,为中国作协会员、湖南省文史研究馆馆员。出版长篇小说、中短篇小说集、诗集、散文随笔集、文化专著七十余部。二十余部中、短篇小说被译成英、法、日、俄等国文字。曾获“庄重文文学奖”“湖南文学奖”“毛泽东文学奖”“金盾文学奖”、《小说月报》第十一届和第十二届“百花奖”、第三届“小小说金麻雀奖”、首届《短小说》“吴承恩文艺奖”、首届《小说选刊》“蒲松龄小小说奖”、首届“湖南文艺奖”、“小小说创作终身成就奖”,小小说《朱青》获第七届“茅台杯”《小说选刊》奖,短篇小说《都市众生》获2013年、2014年《北京文学》奖,《酒香飘袅的汉字》获《诗刊》举办的首届“茅台杯”全球诗歌大赛二等奖。
师 说(小说二题)
聂鑫森
导 师
初冬。星期六上午。刮着小北风,飘着碎雪花。
上官民穿着藏青色的长呢大衣,戴着口罩,潇潇洒洒出门去探望导师景慎先生。
他原在湘南一个偏远县当县长,扎扎实实干了六年,硬是把“贫困县”的帽子摘掉了。调任新岗位,当然有奖掖的意思。区委书记和县长级别相同,都是正处级,但位置就重要多了,何况湘楚市紧挨省会,更容易引起上级领导的关注。让上官民更开心的是,他的母校——湘楚大学也在这个市。他读了本科再读硕士,修的是“中国词学”,导师是景慎。他们一别就是十八个年头,因为毕业后,上官民回到湘南老家,先教中学,再经考试成为公务员,虽然间或有电话联系,但却再没有见过面。
上官民到湘楚市一个多月了,一直抽不出时间去看望导师。新官上任,又是一把手,得赶紧熟悉情况,找主要干部谈心,参加各种会议,连双休日都省略了。原本想上星期去导师家,不料市政府组团去新疆的塔城市商谈经贸合作,他被点名必须参加,这来去就是十天。
塔城市和湘楚市的时差让上官民很不习惯。这里天黑得很晚,天亮又特别迟。上午十点上班,下午两点后才吃中饭;晚餐要拖到十点,吃完饭回到宾馆,洗个澡,已是子夜。好不容易适应了,却又要整理行装打道回府。回到湘楚市,还得再把时差顺过来。
上官民回到家时,华灯初上,老婆忙招呼他吃晚饭。他看看表,说:“还差几个小时哩,乱弹琴!”第二天早上七点钟,司机把车开到家门口轻按一声喇叭,他跑出门问:“咋来这么早?”然后,一拍脑袋,抱歉地说:“对不起,是我犯糊涂了。待我拿个馒头,在车上吃早饭。”
这个星期六上午,终于有了一段空闲时间,先打电话预约景先生:九点钟准时到达。
景先生家住城南流年巷八号院,是他家的祖产,又宽敞又幽静。读书时,上官民到过这里,那时师母还在。早几年听同学讲,师母因患癌症辞世了,他们的儿子则在外地一所大学教书,庭院里就剩导师一个人。
上官民没叫司机开车来,也没叫陪同的人,他自己叫了一辆的士。
在词学研究这个领域,教授兼博导的景先生名气很大,著述多多,而且在填词上也有不少为人传颂的名作。他为人随和,生活质朴,最喜欢对学生说的一句话是:“将来你们无论在何处做何事,都要时时以苍生为念。”上官民记得,景先生为他们几个硕士生上的第一堂课,先点名,点到“上官民”时,他说:“这个名好,‘上官’是姓,也可理解为‘优秀的官员’,其所思所想应该是‘民’。这个同学的父母,有美好的祈愿。”
上官民说:“我的父母是农民。”
景先生说:“乡村是土地的大本营,乡民是土地之神,值得歌颂!”
的士向城南驶去。
景先生教词学大义,也倡导学生练习填词。有一次上官民填了一阙《浣溪沙·乡村豆腐店》,请景先生批改。词云:“石磨歌旋泻玉浆,铁锅波沸热心肠。挑灯点卤费思量。清白做人方且正,随缘情性软还刚。无须叫卖满村香。”景先生看后,说:“为底层人物描形写影,比吟风弄月好,我喜欢。做学问、填词,贵在持之以恒,千万别半途而废。”
上官民忍不住叹了口气,他就半途而废了。当上了公务员,从一般干部升任到正处级,词学却离他越来越远,填词也早就罢手。此次之所以来看望导师,一是到了此地工作,应该再来聆教;二是为一个县脱贫做了一点儿实事,也算是不辱师门。
的士忽然停住,司机说:“到了!”
上官民依旧坦然坐着不动,等着司机下车后去为他打开后座的车门。往常下车都是这个习惯。
司机大声说:“先生,请用手机付费,十八元。付费后你赶快下车,别耽误了我的生意!”
上官民这才回过神来,说声“对不起”,赶快付款,然后开车门下车,再小心地关上车门。风冷雪寒,如锥刺骨。
流年巷到了。他走进巷口,数着一家一家的门牌,在八号院门前停下来,摘下口罩塞进口袋里,看看手表,九点还差五分,这才轻轻叩响门环。
门几乎是应声而开。
戴着棉帽子、穿着羽绒长大衣的景先生,笑吟吟地说:“我知道你会准时或者提前到。家无应门之人,我怕听力不好,故在院门后等着我的学生。”
景先生的帽子上、大衣上、胡子上沾着晶莹的雪花。
上官民顺手关好院门,然后毕恭毕敬向景先生深鞠一躬,泪水立马涌出,说:“辛苦先生了。”
“天冷。快跟我穿过前庭进客厅去,里面燃着一盆木炭火,热和!”
他们一前一后走进了客厅。客厅的门厚实,门后还挂着厚厚的棉帘。黄铜木炭盆里跳跃着火苗,木炭盆的正前方摆着一个古式长案,上面放着电热壶、玻璃杯、茶叶罐。案后是一把太师椅,案前是几个木雕圆鼓凳。客厅西北角的玻璃窗下,摆着一张小方桌,桌上放着一堆扎好的梅枝小把,梅枝上缀着星星点点的梅蕊;还有一只细颈、削肩的长方形美人瓶,里面插着几枝红梅花,隐隐飘出清苦的香气。
“先生,梅枝都来自院里的梅树?”
“我清早去采折的,为的是送给巷里的邻居们,插在瓶里,好迎春色到自家。美人瓶中的梅花,是送给你的。来,喝茶去!”
“先生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古道热肠。”
上官民边说边朝长案走去,走向那把太师椅。正准备落座,脚步忽然僵住了,回过头来朝景先生尴尬地一笑,再转过身子,坐到案前的木鼓凳上去。
“都一样,都可以坐的。”
“先生请上座。”
景先生在太师椅上坐下来,打开电热壶的开关,在玻璃杯里放上碧螺春茶叶。水烧开了,冒着白气。他提起壶,往杯里倒水,一汪绿色便晕洇开来,让人心醉。
“这个位置是司茶的,也是有学生来访,我给他们讲课的位子。”
“先生,我辜负了你,没继承你的衣钵。”
“你有你的选择,没错啊。我在网上看过关于你的报道,你让一个县脱贫致富,吃了不少苦头,同样是以天下苍生为念,大功德。”
“先生,谢谢你的宽宥。到这里来工作,我也想在发展高端制造业上走出一条新路子,措施有三——”说到这里,上官民手一挥,身子向后一靠。后面是空的,没有靠背,他赶忙收住腰,差点摔了个仰面朝天。
景先生说:“哎呀,小心!”
上官民的脸蓦地红了。
“先生,我……以为是在主席台上讲话,坐的是有靠背的椅子,有点儿得意忘形,让先生见笑了。”
“这里只有我们两人相对,无妨,无妨。”景先生又提壶给玻璃杯续水,做了个“请”的手势。
“这碧螺春,不错。”
上官民赶忙端起杯子,细细地啜了一口。
“先生,你一个人住着,方便吗?是不是要请个保姆?”
“我身体好着哩,料理日常事务还余勇可贾。读书、写文章,还组织了一个诵读会,邀请巷子里的老人和学生参加,快活得很。他们对我也很好,隔三岔五来帮忙搞卫生,就像一家人。”
“这我就放心了。”
“你上星期去新疆塔城,忙了几天再返回,最难适应的恐怕是时差。”
“是啊,是啊。”
“来我这儿,突然换了个环境,是不是也有境差?”
上官民低声说:“惭愧。先生有一双锐眼,明察秋毫。打的来时,我以为是常用的公车;到了你的客厅,我以为到了会议室,直奔主席台,去坐那把太师椅……”
景先生喝了口茶,缓缓地说:“多年不见,你还是这么坦诚,我激赏!时差是自然造成的,境差是人为促成的。你是农家贫寒子弟,如今当官了,上车下车有人给你开车门,开会有人引你去坐主席台,如果你爱好什么,就会有人给你送什么,权力会导致境差。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但我知道,你还有自控、自省能力,但不能不警惕。以天下苍生为念,才是你的本境。”
上官民连连点头,忙掏出手帕,用力揩去一头的热汗。
景先生从长案的抽屉里,拿出一本册页,递给上官民。“知道你总会要来我这里,我用毛笔抄写了一些古代著名词人写底层生活的词,张志和的《渔歌子》、苏东坡的《浣溪沙》、辛弃疾的《清平乐》……闲暇时读一读,让心里多一点儿乡土之念,多一点儿书香气脉。”
“谢谢先生。当年你讲苏东坡的《浣溪沙》,吟诵得声情并茂:‘簌簌衣巾落枣花,村南村北响缫车。牛衣古柳买黄瓜。酒困路长惟欲睡,日高人渴漫思茶。敲门试问野人家。’至今让学生难忘。”
“苏东坡的这种亲民爱民,堪为表率。”
不知不觉已过去了一个半小时。
上官民的手机忽然响起清脆的叮当声,来的是一条短信。
上官民不好意思地站起来,下意识地搓了搓手,说:“先生,对不起,我得告辞了。我们区几位著名工匠从北京开会回来,刚从飞机场接到了区里。区委为他们洗尘,请他们在食堂吃个便饭,再开个座谈会。我得拿走先生送我的梅瓶,放到会议室去,让大家看看早到的春天。”
“好!我们一起出门。我正好去邻居家送梅枝。”
景先生抱着一大捆梅枝,把上官民一直送到巷口,再看着他上了一辆的士。然后转过身,去各家送梅枝。
梅香在巷子里流动,很浓很浓。
大师傅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但厨师这个行当,应该最被国人高看一眼。站在灶火边颠锅搅勺的,被尊称为大师傅。
古城湘潭有名的酒楼、饭店不在少数,而管领此中风云的要算“湘水肴”,店名也风雅,听起来是“湘水谣”,一支有滋有味的歌谣。其经营的当然是湘菜,地道、正宗,有传承又有创新。厨房里的大师傅就有八九位,其他如采买食材、洗菜、切菜、配盘的还有上十位,阵势齐齐整整。大师傅中的翘楚,是瞿知味。
瞿知味出身于厨师世家,十八岁就能上灶独当一面了,历练了几十年,是烹调湘菜的行家里手,曾在全省湘菜厨师大赛中夺得金牌。他个子高大,声音洪亮,一手颠锅,一手舞勺,就像古代的英雄人物双枪将,让人看得眼花缭乱。他很快乐,满脸是笑,闲下来了,喜欢吼几嗓子京戏,人家还没来得及叫“好”,他先叫几声“好”,然后哈哈一笑,说:“爹娘给我一副好嗓子,我是为他们叫好哩!”
瞿知味六十岁了,烟火生涯可以落下帷幕了,他特别开心。妻子已退休几年,孩子早成家立业,他想好好放飞自己一下,比如夜来无事去看看京戏,特别是以花脸为主角的戏,他平日学的就是这个行当。在职时没法去戏院,酒楼下班,通常是夜里九点,能去过戏瘾吗?
本可以顺顺当当按时退休的瞿知味,却没法子告老还家,领导好话说了几箩筐,让他再坚守阵地几个月,不仅仅是炒几个什么菜品,而是要快速带出一个徒弟来!
这个徒弟叫闻大秋,乡下的农民,于厨艺上是个啥也不懂的生瓜。
瞿知味一生中带过多少徒弟,没见过像闻大秋这样的角色!一个人学厨艺,从看菜、洗菜、择菜、切菜,到上灶掌勺、颠锅、做出几道佳肴美味,起码也要三年才出师,可培养闻大秋只能是三个月。
瞿知味为这件事真的犯难了。
其一,是闻大秋这个徒弟不能不收。他来自远乡湖塘镇刚刚脱贫的白水村,三十五岁了,除了在田土里觅食,没有其他手艺,上有病病歪歪的父母,中有一个总是喊要离婚的妻子,下有两个读小学的孩子。虽说他家脱贫了,只是衣食基本够了而已,没有现钱收入,一旦发生什么变故,很容易返贫。镇政府扶贫办找到酒楼负责人,送闻大秋来培训,以便让他能有一门技艺赚钱。其二,闻大秋对于脱贫更上一层楼致富,提不起一点儿精神,蔫头耷脑,目光散乱,好像是镇领导“要我致富”,觉得挺委屈。他来学艺,镇政府还要补他的工资和伙食费,否则他坚决不来。
第一次见面,稍稍寒暄了几句,瞿知味问道:“小闻,你知道我是谁吗?”
“领导介绍了,你是湘潭市做湘菜的头牌大师傅,是‘湘水肴’酒楼的台柱子,顾客都是冲着你的手艺来的。”
“我原本可以退休了,为了你我要再上三个月的班。很多人想拜师,我都没时间教了,你是一个特例。你愿意跟我学吗?”
“瞿师傅,我愿意……学。”
“古人说:家有万金,不如薄技在身。你学好了厨艺,上可孝顺父母,中可让妻子安心陪伴你,下可让孩子读书成材。你要从心底里认为是‘我要致富’,贫困不是件光荣的事,靠自己努力过上好日子,才有尊严才有脸面。记住了吗?”
“记住了。”
“头三天,先不下厨,你跟着我去吃和玩,不用你掏钱,由师傅来安排。”
“哦……师傅客气了。”闻大秋笑得脸上开了花。
第一天上午,瞿知味领着闻大秋,穿过大街、小街,走进一条石板小巷,再走进一户窄门窄院的人家,门楣上挂着一块“秘制盐茶蛋”几个红漆字的木板。主人居然是一对残疾人夫妇,男主人老刘的左手断了一截,妻子是个聋哑人。
老刘说:“瞿师傅,你又来看我们,谢谢。”
“我领徒弟来品尝盐茶蛋,酒也自带了,请上一碟六个蛋,这是十二元蛋钱。”
“不能收,不能收,技术是你教的!上门来买的人真多,一天要卖出三百个蛋哩。”
“你不收钱,我们就走。”
“我收就是,真不好意思。”
一碟盐茶蛋,还有两双筷子、两个小碗,摆上了小桌子。瞿知味从帆布工具袋里拿出一瓶酒、两只瓷酒杯。“小闻,剥蛋吧,这是下酒最好的东西。”
他们一边喝酒,一边吃盐茶蛋。
“师傅,这蛋真的好吃,甜中有点淡淡的咸,还有红枣、桂圆、茶叶、药材的香气。”
“煮盐茶蛋,关键是调料的配方,有丁香、八角、川芎、红枣、桂圆、酱油、黄酒、麻油、红糖、白盐、安化黑茶。调料入水煮蛋,慢火熬煮两个小时;熄火后,再浸上八个小时,当然好吃。一个蛋才卖两元钱,怎不顾客盈门?”
“师傅研发的秘方,真好。”
“先前他们家贫寒啊,两个残疾人,还有两个读书的孩子。但他们有志气,肯吃苦。生意好,生活就没问题了。我教了技术不假,如果他们不想做,那也是白搭。你说是不是?”
闻大秋一脸通红,说:“是的……”
第二天上午,瞿知味领着小闻,去了他的老师家。快八十岁的王正奇,白须白眉,乐得直打哈哈。“徒孙来了,我要和你师奶奶亲自下厨!”
闻大秋问:“师爷爷,你还做得动?”
“退休二十年了,我就没闲着。你师傅是湘菜大师,我是大师的老师。城里有好些家湘菜馆,请了我当顾问,都给我发一份俸禄。有一门好手艺,做人也气派。小闻呀,要攒劲儿学,莫偷懒!”
“师爷爷,我记住了你的教导。”
“你到厨房,先看我的刀工,切、剁、割、拉、剖,让菜料变成块、条、片、丝、茸。再看你师奶奶如何配盘、配料、配形,我如何在火光油烟中颠锅、挥勺。我们是人老心不老,你这么年轻,学艺正是好时候。”
闻大秋心动情也动,眼眶蓦地湿了。
第三天,上午去了市图书馆,在阅览室里找来一摞谈烹饪和美食的杂志,谁也不说话,静静地坐,静静地读。
“师傅,这里面有你的文章。”
“学厨艺不是只靠蛮力气,还要多读书。读书明理,做人的道理,读书识艺,可以少走弯路。”
十二点离开图书馆,瞿知味领着闻大秋去了一家专做豆腐菜的小饭馆,边喝酒边聊天。
“师傅,没想到豆腐脑、白豆腐、香干子、油豆腐、豆渣,可以做出这么多道菜来。”
“这叫术业有专攻,做出自己的招牌菜,人气就旺了。”
“下午和晚上到哪里去?”
“下午去一个学校参观,看农村贫困家庭的孩子,怎么在城里得到关爱,他们又是怎么努力上进的!晚上,看湖北歌舞团演出的歌剧《洪湖赤卫队》,演主角韩英的是第六代演员陈小艺,她是茶陵县的农家孩子,如今是名扬四海的大牌明星了。戏有教育意义,演员的奋斗精神更让人钦佩!”
“师傅,这几天都是你特意安排的……”闻大秋忽然哽哽咽咽,说不出话来。
……
这三个月过得真快。
瞿知味干脆住进了“湘水肴”酒楼,和闻大秋共一间宿舍,形同父子。
湘菜的名品上千个,怎么教怎么学?
瞿知味了解到湖塘镇到处是荷湖荷塘,鱼多、鸭多、蛋多,蔬菜品种也多。便列出一些既可就地取材又有特色的菜品,一样一样地在案头教刀工,在灶上教烹饪之法。如:香椿煎蛋、韭菜花炒香干、荷花丝煎蛋、荷叶蒸鱼、荷叶蒸鸡、莲子羹、熘藕片、蟹黄蛋、锅贴蛋白、水蒸蛋、辣子爆小鱼、芙蓉花豆腐脑、酸辣腰花……
“师傅,湘菜中也有山珍海鲜一类,你怎么不教?”
“来乡村旅游的人,会吃熊掌、鱼翅、鲍鱼、海参吗?”
“哦。我明白了。”
培训快结束时,瞿知味让闻大秋领路,去了闻家。闻大秋挑着两个大竹箩筐,里面放着锅、刀、勺、砧板,还有猪肉、鸡肉、鸭蛋、作料。他们快进屋时,两位老人笑呵呵地站在台阶上,闻大秋的妻子小沈放响了一挂迎客的鞭炮。
“二位兄嫂,我带徒弟回来,让他亮一亮这几个月学的本事,你们也品品菜味。蔬菜准备好了吗?”
“大秋早打电话来了,我们都准备好了!瞿师傅,我们全家都感谢你。四乡八村听说大秋是你的徒弟,要办酒席的人家,都来预约大秋了。”
“小沈啊,你要当好贤内助,让大秋先去当上门的大师傅,把本事练好。然后到镇上去开个小饭店,村里的互助资金就可以担保三年期的无息贷款。烹饪工具、工作服我已为大秋置办了,酒楼的师傅们还要给大秋爱心捐款哩。将来的饭店就叫‘闻香来’,店堂里要挂一块匾,上写‘瞿派湘菜传人闻大秋’。我会隔三岔五来饭店坐镇。你们说好不好?”
“好!太好了!”
“大秋,你该下厨了,小沈去打个下手。我陪两位老人聊聊天。你把几道菜做好,莫让师傅丢脸。”
闻大秋头一昂,说:“遵命!再不打起精神来,老婆真的会远走高飞了。”
小沈扑哧一笑,说:“油嘴滑舌!”
小两口进厨房去了,门也带关了。
“瞿师傅,我这个不争气的儿,真的可以练成一个大师傅?”
“那还有假?他应该比我强!你们听厨房里的声音,刀响砧板,勺响油锅,有板有眼,我都喉咙发痒了,想唱,也想吃。我的老哥哥、老嫂子,开心——哇!”
最后一句是地道的京腔京韵,是花脸的叫板!
选自《北方文学》2022年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