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挨过饿的人,不知道粮食的可贵。没在地里艰辛劳作过的人,对“粒粒皆辛苦”领悟不透。
我的老家是在贫瘠的山区,一个靠天吃饭的地方。听母亲讲,我出生那年,坡上能吃的树皮,都让人们剥光了皮;树上能吃的野果,更是摘了个精光。以致每次回到故乡,路过那片绿林,望着村口那棵被剥了皮的老树,不禁戚戚然……
七十年代初,我上了村小学,历经了一段饥饿的岁月。主粮严重不足,要么是稀饭,要么是红薯稀粥一锅,炒菜没油水把人刮得精瘦。每次上桌吃饭,母亲端来一大脸盆稀饭,一家7口老弱妇孺,一人盛满一碗。我胃口好能吃,捧起碗,稀里哗啦总是第一个喝完。不饱,还想吃。走到厨房,看到灶台上还有一碗,不管三七二十一,又是一口气喝完,狼狈得从鼻孔中喷出来,就连碗边也用食指刮干净,手指往嘴里一吮,不愿剩下。不料,这是留给婆婆的,母亲看到就骂我是一个饿死鬼。直到现在,每当一家人相聚时,我总有内疚之心:当年的自己,是不是太私利。人都说:人穷架不倒,人穷骨头不能软。其实不然,人穷骨软也是有的,就如我也“软”过好几回,偷桃摸瓜,偷吃婆婆的糖,借过米及学费等。当年,母亲说了生命是自己的而活着又不全是为了自己的教诲,我长大后才渐渐明白了生命属于更多的人。
后来,终于实现了白米饭自由,米白晶亮而且糯,没菜也能吃上二三碗。虽说吃饱白米饭仍属不易,有汗,有泪,可我就记住了香,稻谷的香,米饭的香。
阡陌的田野上,金色的浪花荡漾。烈日下,农人们头戴斗笠,脖子上搭着一条白毛巾,扎着裤腿,走进滚烂的泥田里,金黄色沉甸甸的稻子低着头,像是谦虚又像是慰藉,等待着人们去收割。妇女们在前面,脸朝稻谷,弯腰割稻,割好的谷子一束束地均衡堆积放好。男人们在后面打谷,当年没有机械化,全凭脚手的力量,一脚踏板,一脚用力地踩动制动踏板,使铁齿轮飞转,两只手摁着一大把稻秆,一粒粒金黄的稻谷,在铁齿轮上“弹”出归箱。微风吹来,谷子特有的清香扑鼻而来,“隆隆”的打谷声,在山谷中响彻,穿过稻浪划过上空。我也不闲着,负责把割好的稻谷堆到打谷机旁,来来回回,弄得浑身都是泥。在场的大人们嘿嘿地笑我,问我,做农人,苦不苦呀!我嗯了一声,苦,苦得很!可一想起饭碗里那香喷喷的大米饭,顿时不觉得苦了。
我那忙碌了大半生的母亲,也和所有的妇女们一样在积极地劳作。她在打谷机上,轻盈地手抓过一个稻把,快速地放在齿轮上左右地旋转,手脚麻利,大汗淋漓,不到半小时,盛满一箱。看着箱子里的谷粒装进袋子里,母亲的笑更是一道风景。
黄昏时分,一担担、一篓篓的稻谷,回笼到了寨上的晒谷场,堆积成一个个金黄色的山堡,闪闪发亮。夕阳拉长了奔忙了一天农人们的影子,带着一身的稻香,化做袅袅炊烟,氤氲在村寨的空中……
夜里,我的堂哥队长说,大家都累一天了,回家早点睡,明天还要继续去打谷。有人问谁守夜看谷?堂哥爽快地用手戳指自己的头上。大家都说队长你也累的,都要求守夜看谷。堂哥说那怎么行,你们辈分大,年纪大,再说我年轻,又是一队之长,理应我来。众人又说,咱们寨子里干净,没有夜毛贼的。他调侃自己说:“是的,没有夜毛贼。但我守夜,看着这粮食心里踏实”。
那夜,月光皎洁,整个村寨有一种超脱的朦胧美。我看见堂哥队长他坐在晒谷场旁的稻草堆上,正在和邻寨的女孩谈恋爱,两个人很亲昵,令人羡慕。这让我想起了《小二黑结婚》时的情节,总以为眼前的堂哥就是那个“小二黑”;那个有高中文凭又长得漂亮,被称为“村花”的女孩就是书中的于小芹。星星眨着眼睛不说话,月亮系在树梢上像镰刀一样锃亮,唯有稻香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