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雷新杰:我的母亲
我的母亲名叫张细姐。今年88岁。耳不聋,眼不花。平时生活自理,井井有条。最喜欢的就是到周边社区几个固定的老牌友处抹几把闲胡,乐哉优哉。而对于我来说,一进门能喊一声妈妈,能听到嗯嗯的答应声,不仅是满足,更是自豪。滿滿的幸福感,油然而生。
母亲年幼失怙恃。8岁时,我的外婆因病出世,11岁时外公又病逝,只留下她与8岁的弟弟相依为命。说起童年的苦难,母亲总是潸然泪下。特别是谈到我大舅被人抓走,杳无音信,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一直念怀于心。记得当年台胞回国探亲热时,有一天,母亲突然对我说:昨夜,我梦见你大舅,也提个包回来了。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对于12岁就来我家当童养媳的母亲来说,穷,造就了她勤劳能干,吃苦持家的潜质和本领。到我家时,我家里也是穷。听长辈讲,全家刚在九冮讨米回来,三年未插一颗青苗,可以说,全家也是在生死线上苦苦挣扎。但是祖父很要强,在他主持下,大伯父伯母很能干,才把这个家支撑起来。后来还送父亲上了本村的私塾。母亲来时,正是家里需要劳动力的时候。她起早贪黑,放牛扯猪草,挖野菜,替人打短工插田割谷打麦,行行活儿都干,连那个梿杖都会打。我们老家那里有个马口寺的寺庙很出名,庙产也多。农忙时节,人们自发到庙里干活,庙里不给工钱,但管饭。对那些糠糊糊;稀饭都吃不饱的庄稼人来说,用一天的劳作来换一歺饱饭吃,那可是可遇不可求的好事,没有几把刷子,别人看不上你干活,你想去混饭吃还吃不上。谈起这些往事,母亲每每沉浸在自豪里。水贵奶奶都看中我打梿杖,说我打梿杖能赶上趟,配上步,能打花。一有活就喊我,细姐,跟我走,到庙里干活,有饭吃!水贵奶奶是我们那个山村里出了名的打链杖高手,能得她老人家的赞许,母亲认为有自豪的本钱。
母亲会干活,且很留心在干一件儿活中发现其它的活儿来。有一次她在一个池塘边扯猪草,发现扯上来的草上粘有小虾。她据此推断,此池塘虾一定不少。于是她扯完猪草,回家,就找人借了个虾捞。果不其然,在这个池塘里,她没用一个时辰就捞出来一竹蓝近二十来斤的小虾,把祖父高兴得直夸:细姐真能干。
母亲说她也有不肯干活的时候。有一次下雨天放牛,我家那头大水牛就是不听使唤,跑去跟别人家的牛触角打架。她自己的衣服湿透了不说,牛还把別人家的秧田糟蹋了一大片。她跑回家来跟祖父说:下雨天,我再也不放牛了!祖父说:怎么,胆子肥了,连牛也不放了。母亲強硬答道:晴天我放,下雨天,让你儿子去放!我就是不在下雨天去放牛!在母亲的坚持下,祖父也只好改变决定了。此后,下雨天果然是我叔叔去放牛了。对这次斗争胜利,老年后母亲还沾沾自喜的。说起来就有点儿得意。
青壮年时期的母亲是最操劳辛苦的。随着我们弟妹七人的到来,家庭生计压力越来越大,父亲被逼无奈到离家二十多里外的田家镇去做窑打工,挣几个零钱来养家糊口。这样,家里的一切生计财米油盐割柴挑水养鸡喂猪等,全落在母亲一人头上。白天参加生产队劳动,晚上还要纺棉纱,真可以说是拼了命的干活,有时晚上纺棉花到转钟后,总是隔壁的叔祖父喊:细姐啊,人又不是铁打的,天快亮了,还要上工,一夜不睡怎么受得了?你病了,那么多小伢怎么办?喊了几次,母亲才休息。真不知道她是怎么熬过来的。母亲却常说,只有病死人的,没有累死人的。反正就是一天一天的坚持,就这么过来了。
尽管父亲在外,母亲在家都是没日没夜的辛劳苦干,但是始终无法改变家里超支的现状。那时,生产队里超支户是不受人待见的。
有一次生产队分口粮,母亲去了,可分粮人说:你家是超支户,不分!母亲据理力争:大家都分了,为什么不分我的,工分粮少,我没话说,口粮不分,难道要把我全家饿死吗?可不管母亲怎么说,管分粮的人就是不给。争来争去,那人恼羞成怒,一气之下将我家箩筐丢到祠堂粮仓楼上去了,母亲上去拿,他却又把梯子搬走了。母亲气得在楼上大哭起来。此时惊动了村里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我们都叫他在凤爹。他朝分粮的人大声呵叱道:你们几个鬼东西,人家男人不在家,女人来分粮,你们不帮着送一下也就罢了,还要不分给她,把箩筐也丢到楼上,梯子也搬走。你们想干什么,出了人命你们几个赔命吗?赶紧替老子把口粮分给她。
在在凤爹的骂声中,管分粮的人也只好把梯子搬来,母亲下来后,就拉着管粮人到大队去评理。并说:在雷家说不出来理,那就到张家去评,老娘今天一定要讨一个公道。拉拉扯扯了半天,众人也解劝了半天。管分粮的人知道自己理亏,没到大队部去,把口粮称给了我的母亲。经过这次分粮风波,今后口粮就再也没有拖欠了。母亲每次说起此事,总说在凤爹是个好人。那次不是他,你们可能就真的没有妈妈了!当时我几次想从楼上跳下来,在凤爹在下面一直喊:后背窑细姐呀,千万莫做傻事呀。我已经叫人去了,你等一下。莫哭莫哭。马上就会分粮给你呵!…是在凤爹他一直在楼下开导我,劝我,才保了你娘的一条命!这是母亲经常挂在嘴边跟我说的话。
母亲不仅是个很懂感恩的人,也是一个很会做人的人。记得那时上面经常派干部到基层来三同:同吃,同住,同劳动。不管是工作队员,友援生产人员,还是下放锻炼人员,只要派饭到我家,母亲都是一视同仁,热情款待,不仅是她煮饭好吃,妈妈自已腌制的小菜也特别好吃,吃的人都夸好。后来队里来客人分到我家吃饭的次数就越来越多了。那时生产队逢脱粒等大型农活,总是要加夜班的,而加夜班,队里是要管饭的。队里把加夜班的人10人一家,分到村里几个饭菜做的好的主妇家里去。这煮一歺饭,二个工分,吃剩下的,就是这家的。母亲很重视这个,说队里看得起我,我一定要让到我们家吃饭的人吃饱吃好,不让别人看低了我们。其实,除了工分,口啤外,我清楚,母亲还是最想捡到剩饭,好让我和弟弟妹妹们能吃上一口真正意义上的饭。因为我家里那时根本就吃不上白米饭。
俗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可在那个饿饭的年月里,无米之炊是常有的事。有一次,我的一个表叔突然造访,快到吃饭时来客,可把母亲愁坏了。不像是今天,鱼肉面随时随地都可以买来,那时家里可是连一粒米也没有。锅里只有早上的一点剩苕叶煮汤了。找来找去,母亲找到了二根麻根,这种麻根在有饭吃的日子里,是晒干当柴火烧的。可在没饭吃的时候,人们用干麻根磨成粉,来做糊糊汤或麻粉汤圆。吃着虽有些麻嘴,苦涩,但不容易消化耐饿,是度命充饥的。这时候找到了二根,母亲如获至宝,赶紧磨成粉,做粉团,下了一大锅,想着全家中午可以饱歺一顿了。想不到,我那位表叔可能也是饿急了。用我们老家叫做丰菜碗的大碗,吃了一碗,又一碗,连吃四大碗。他是吃饱了,滿意的走了,剩下的一点也被我们几个人风卷残云般抢光了。可怜母亲忙了半天,连汤都没有喝上一口,仅吃了早上剩下的半碗苔叶,又忙着出工了。
老年的母亲,因父亲走得早,显得孤单,希望我们多陪陪她聊聊天。她也捡来了句时髦的话:上好男儿是国家的,中等男儿是亲家的,三等男儿是自家的。我这三个儿子都在外边跑,整天见不到人,不是我的了。我们知道,母亲这是调侃,也有埋怨。因此我们几个都尽量争取时间,多陪陪她聊聊天,聊聊家长里短。
在一次家庭闲聊中,有个妹妹说,父母偏心,重男轻女,三个儿子都读书了,四个女儿只有二个读书了。母亲说,:不是爱儿不爱女。那时缺吃少穿,能把你们拉扯大就不容易啊!再说吧,当时女孩读书的也少。二个大的没有读书,现在和我一样连个电话都不会打,真是苦了你们呀。莫怪我们偏心,只怪我们没用。其实,妹妹也是半开玩笑说的话,母亲却很是自责。在自责中又透出几分无奈,几分遗憾
还有一次在聊天时,小弟弟说:哥,你79年参加对越自卫反击战期间,妈妈禁止我们看电影;禁止我们谈论打仗的话题,谁说打仗死人的话,她就丢脸色给谁。母亲说:老大在外面打仗,你们还有心情看电影,说打仗的事,你们不知道我同你老子那几个月经常坐在床上念叨,为老大耽心哪。眼泪流成一箩筐。三个多月没接到信,你老子口里不说,心里早就料到十之八九是上前线去了,饭都吃不下去。难道你们没有看到?后来还是你华哥过来说,写信回来了,怕我们耽心。叫他过来做工作。母亲口里面的华哥,是我的堂兄。在部队当过兵,复员回乡后在村里当过村长。父母当然是信他,他出面做工作后,父亲母亲的心才安下来。
惠特曼说:全世界的母亲多么相像!他们的心始终一样。写纪念母亲的文章也很多,却只有名人,伟人的得以留传下来。诚所谓母以子贵吧。可惜我们姊妹七个都是平凡的人,母亲也是一个不识字的农村老太太,决定了她只是千百万个平凡母亲中的一个。但她那对生活充满希望,不向艰难困苦低头,努力拼搏,坚韧不拔,勤俭持家,光明做人,知足常乐的高贵品格,都是留给我们宝贵的精神财富。我们都深爱着母亲,敬佩母亲,为成为她的儿女感到庆幸!值此母亲节到来之际,写下此文献给母亲,祝母亲健康长寿!也想对全天下的母亲们说一声:母亲们辛苦了!祝天下的母亲幸福安康,节日快乐!
作者简介:
雷新杰,男,汉族,1954年元月出生,湖北武穴人。文学爱好者,有作品散见于报刊杂志,《文学与艺术》签约作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