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家风采】
石会文,曾任湖北省人民银行副行长,省外管局副局长,华夏银行武汉分行行长,《中乡美》首届全国乡村认证作家,《现代作家文学》签约作家。退休闲遐偶有写作,在若干纸刊和微刊上发表报告文学、散文、诗歌、小说等五十余篇、二十万余字。曾获省报告文学二等奖。在《人民日报》、《新华社通讯》、《经济日报》发表杂文、通迅十余篇。在《经济研究》、《金融研究》、《中国金融》发表论文二十余篇,并出版经济专著两本。

春 去 冬 来
(八)
沙湖是鱼米之乡,当地流传一个歌谣:沙湖沔阳州,十年九不收,只要收一年,狗子不吃红米粥。说明沙湖盛产粮食,只要一年丰收,连狗子都不吃最珍贵的红米稀饭。
粮多粮行自然多,粮食贸易也随之兴盛,便派生了一个以粮食运输为主的船帮。这个船帮是一个个船运个体,为相互帮衬,抱团取暖而自发组织起来的一个民间团体。
通顺河经长江进运河直通京城,沙湖莲子、沙湖盐蛋等贡品就是通过这条河道运往京城的,所以也称得上是一条贡道,由于沾上了贡道二字,船帮便有了声望,连当地的黑道都不敢随便招惹他们。
船帮有一个船帮会馆,建在沙湖下街,与奎星阁隔河相望,成为镇上的一道风景。这建馆的费用是从船上运货收入中抽取积攒起来的,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船帮会馆建得小巧精致,飞檐曲拱,雕龙画凤,墙面金壁辉煌。会馆内的戏楼更是璀璨华美,“和声鸣盛”、“观止楼”两块金字楼匾,是翰林李绂藻亲笔所题,熠熠闪光,镇上的人都以此为荣。
船帮里还有一支武装组织叫“红巾联”,是专门保障河运安全的,以防匪盗,有点“镖局”的味道。
为什么叫“红巾联”,据说船帮的帮主是汉王陈友谅的后代,陈友谅统领的就是红巾军。帮主大号陈红生,取沙湖红土垸所生之意。算起来陈红生与陈友谅已出五服,只能称个家门了,但他总以陈友谅自诩,并以此为荣。陈友谅的部队叫红巾军,所以陈红生把他的水上“镖局”便叫了“红巾联”,以表对先祖的怀念与崇敬。
帮主陈红生五十来岁,瓜皮帽,八字胡,加上爱穿一身长衫,显得雅气十足,知书达理,全不像是别的帮会的帮主,彪形大汉,虎背熊腰,看得出陈帮主是个以德生威的主。
“红巾联”的联头叫余庆吉,是陈红生的老乡,都是沙湖人,便得以重用。这余庆吉长得刚好和陈红生相反,人高马大,虎风勃勃,正气凛然。此人一生武艺,力大无穷,使一口大刀,十人难近。镇上人都说船帮一文一武,文武兼备,相得益彰。
这余庆吉便是江虎的姨父,世代行武,在镇上小有名气。陈红生重用余庆吉是因为他俩有一段过命的交情。十年前陈红生走船行至汉阳水洪口附近,从柴山里串出一帮水匪,截了陈红生的船,抢了财物,谁知陈红生说错了一句话,说认识匪首,要他高抬贵手,来日方长。匪首一听便起了杀人灭口之心,正待他举刀向陈红生刺去的时候,只听见当的一声,匪首手中的力顿时落水,匪首大吃一惊,回头一看,一个彪形大汉站立船头,只见大汉三下二下,一群匪徒纷纷落水逃窜,大汉也不追赶,向陈红生拱手道:“红生老弟受惊了。”陈红生连忙还礼,谢道:“救命之恩未齿难忘。”不想余庆吉路过此处,无意中救了陈红生一命,至此二人交往甚密。
江虎从小就爱习武,两次闹着要去少林寺,被父亲制止了,后来父亲被逼无奈,只好把他带到余庆吉那里,教他武艺。余庆吉一看江虎是个习武的料,很乐意收留了,但没有收他为徒,只是跟着练就是了。余庆吉为什么不收徒,具说是因为他一生都没收过徒弟。
江虎投奔姨父,在“红巾联”当差,跟姨父学点武功。江虎来船帮是马诚来沙湖万福粮行做学徒不久后到船帮红巾联的,所以马诚和江虎都不知道彼此先后都来了沙湖,否则,以他们的关系,是会马上找上门来的。

江虎比马诚大三岁,跟他姨父一样膀阔腰圆,威武英俊,他的硬气功特别好,经打,三拳两腿挨在身上如风扶杨柳,一身轻松,所以在联里算得上一位战将。
说来马诚与江虎也是生死之交、袍泽之情。那是一年的夏天,他们在一块放牛的时候,兴致来了,都跑到湖里“打鼓泅”,马诚水性不好,刚刚学了一个“爬鼓泅”,就跟着这群孩子们闹。孩子们相互打闹,不经意中马诚越游越远,见离湖岸老远了慌了神,手忙脚乱,便沉了下去,好久没有出来,这时荒年惊叫起来:“马诚沉下去了,快救人啊!”此时,江虎第一个向马诚沉水的方向迅速游过来,头一钻,屁股一翘,潜了下去。只见湖面上直冒水泡,不见人影,孩子们焦急地等候着,空气变得死一样的沉闷。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看到江虎把马诚的格脖抓着拖出了水面,孩子们这才惊喜地叫了起来:“起来了!起来了!”。
马诚瘫坐在沙滩上,有气无力,低头不语,显然是惊魂未定,还没缓过神来。江虎问马诚喝了几口水,马诚没作声,只是用手指做了一个六的手势。江虎惊呼到:“六口水!妈呀,好险。”
过了半个时辰,马诚渐渐缓过神来了,装着一副没事的样子对孩子们说:“今天的事你们回去谁也别再提了。”马诚的话在孩子们心里就是圣旨,当然不会去说了,马城落水的事父母至今都不知道。
那一夜马诚怎么也睡不着,回忆落水的那一幕,他好生后怕。当时他想,没想到自己年纪轻轻就要死去了,还什么都没做,外面的世界都没见,我不能死,决不能死!于是他控制自己,不随便喝水,实在憋不住了才喝一口,尽量拖延时间,等待他们来救。当时如果他乱了方寸,呛了水,这条小命就没了。他感激江虎的救命之恩,有朝一日,一定相报。大恩何言谢,铭记在心就是了。马诚想了很多很多,一夜无眠,这是他一生永远的记忆。
培爹的粮行与船帮向来互有来往,粮行离不开船帮,船帮也离不开粮行,也算是鱼水关系。这年八月十五,培爹要马诚与他一齐去船帮拜会帮主陈红生,是想让他见见世面。 培爹见过陈红生,拱手问安,马诚送上礼品,管家端过茶来,一阵寒暄过后,正待起身告辞,只见一壮汉进来,马诚一看愣了,惊喜地叫道:“江虎,怎么是你?”江虎一看是马诚,也急急地冲了过去,两人一个熊抱,久久不舍分开。
两人好生激动,竟然忘了堂前还有帮主、培爹他们在场,就问这问那。还是培爹笑着说:“好了,好了,既然都在一个镇上,以后见面的机会多的是,帮主还有事,我们不多打扰了。”江虎与马诚牵手出了大厅,一直送他们出门。至此,马诚与江虎常有来往,关系越来越好,如亲兄弟一样。

粮行有笔赊账,几年都收不回来,培爹对这笔赊账本不放在心上,他是想试试马诚的办事本领,对马诚说:“上街有家姓刘的,叫刘浩,欠我们一百斤麦子的钱,三年不还,你去讨讨。”
刘浩是镇上出了名的无奈,早上过早随便拿走人家的油条、面窝,一溜烟地跑掉,晚上去饭馆吃饭总是給一半钱记一半账,能骗则骗,能奈则奈。乡下的老人提着蓝子到镇上来卖,赚点小钱,人家的丝瓜、豆角、大菽,拿了就跑,老人家哪里追得上,哭笑不得。镇上流传一首打油诗:防火防盗防刘浩,说的就是他。
马诚按照培爹的吩咐来到刘家,刘浩把马诚上下打量了一下,见是一个毛头小子,便不放在心上。马诚拱手说:“我是培爹粮行的伙计...”还没等马诚说完,,刘浩就抢着说:“你不必说了,你是来讨债的,我该培爹的钱不假,培爹是镇上的大老板,也不在乎这几个钱,等我儿子长大了,一定还。”说着就把马诚往门外推。
马诚明白了,果真是个无奈,今天的账算是收不成了,不必纠缠,跟无赖讲道理是讲不通的,必须以恶制恶。马诚心里己有了主意,一句话没说回去了。刘浩望着马诚的背影,得意得不得了,哼了一声:“跟我缠,还嫩了点。”培爹看马诚空手而回,知道无果,笑而不语,马诚说他明天再去。
第二天马诚起了一个大早,跑到下街船帮找来江虎,向他说明来意,江虎便跃跃欲试,说是小菜一碟,拉着马诚就走,真把自己当成路打不平的侠客。
他俩朝刘家走去,经过菜场发现有一些围观热闹,马诚挤进一看,一位老太婆正抱着刘浩的腿,坐在地上求刘浩给钱,马诚知道刘浩又在欺负乡下人,他对江虎说:“他就是刘浩。” 江虎说:“知道了,看我如何收拾他。”
江虎上前扶起老人,自己从口袋里掏出两文钱要老人回家,老人家接了钱,说了声谢谢,立即挤出了人群走了,生怕刘浩追来。
江虎轻轻地拍了拍刘浩的肩膀:“你为什么要欺负乡下人?”
刘浩上下打量着江虎,不屑地说:“关你屁事!”说着转身便走。江虎把刘浩拦着:“你想走?要么把菜留下,要么掏钱,否则你走不了。”
“哎嘿!你咸吃萝卜淡操心,你是哪方神圣?”刘浩仗着自己有点三角猫的功夫,不把江虎放在眼里。
“今天老子管定了,拿钱来!老子还不要菜了。”江虎正色道。
刘浩再也忍不住了,骂道:“狗日的多巴佬,老子教训教训你!”说着冷不防一拳朝江虎头上打过去。江虎闪身躲过,顺势将刘浩的胳膊来了一个扭麻花,痛得刘浩坐地嗷嗷叫,他的胳膊脱臼了。江虎说:“老子要你还钱,你不断不还还动手打人,服不服?”
刘浩知道自己不是江虎的对手,心想好汉不吃眼前亏,连忙赔礼:“是小的有眼无珠,请好汉放过。”说着掏钱递给江虎。“老子今天心情不错,就放过你吧。”说着提起刘浩脱臼的胳膊,在肩关节狠狠地按了一下,只听得刘浩一声啕叫,又苦笑了起来。
“这次算结了,如果你还敢欺负乡下人,老子见一次打一次,听到没有?”
“听到了,听到了,下次再也也敢了。”江虎知道刘浩说的假话,但也拿他没办法,只好罢了。围观的人拍手叫好,说这无奈今天总算遭了报应。刘浩灰溜溜地拾起地上的菜走了,马诚拉着江虎跟上,别耽误了正事,江虎晃然大悟,连忙跟上刘浩。
马诚说:“给这小子留个面子,等他回家了再讨债。”江虎心领神会,寸步不离把刘浩送到了家门口。
刘浩转身看到江虎他俩还跟着,有点纳闷,问道:“你们还干嘛跟着?”
“刘先生,你欠培爹的钱还没还呢?”马诚提醒刘浩 。
刘浩第一次听别人称他为先生,既兴奋又惊奇,还真有点不适应。他笑着说:“这镇上你是第一个叫我先生的,这么抬举我,高兴,这欠款我立马还上。”说着掏出钱递给了马诚。刘浩这时为什么这么爽,马诚清楚得很。江虎还想震摄一下刘浩,顺手拿起门边的两块青砖叠起来,啪的一下两块青砖砍成了四个半头,江虎大吼一声:“今后你再奈账老子开了你的'葫芦瓢'!”
此时刘浩还真被这个莽汉给震住了,吓得一身冷汗,刘浩心想,老子好汉不吃眼前亏,认个怂,连连点头哈腰:“听好汉的,下不为例。”
江虎又吼道:“还有利息呢?”
刘浩愣住了:“没说要收利息呀?”
“今天我说了算!”江虎不依不饶,抓住刘浩的衣领,像拎小鸡似的。马诚觉得点到为止方可,拉开了江虎,谢过刘浩出了刘家。刘浩望着远去的江虎,不停地摇头:“老子今天起早了,见了鬼。”
几年的老欠账马诚轻轻松松收回来了。培爹自然打心里佩服马诚的能耐。马诚心想,蛇服叫花子,虾有虾路鱼有魚路,一物降一物。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