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是个人更新知识、获得智慧、提升自我的重要方式,也是国家和民族精神发育、文明传承的重要途径。
阅读改变人生,说的是,阅读可拓展人生的宽度,能塑造人生的气象。
自2014年起,“全民阅读”连续第九年被写入政府工作报告,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4·23”世界读书日即将到来,我们特别推出世界读书日专题策划,以同题问答的方式,分别邀请写书人、出书人、书店人、读书人这些图书行业生态链上不同环节的专业人士,通过不同视角聊一聊关于写书、选书、买书、读书的那些事儿,用阅读点亮梦想,让书籍滋养心灵。
首先为读者畅谈阅读、写作故事的三位作家,是中国作协第十届全国委员会主席团委员、武汉市文联主席、鲁迅文学奖得主池莉,天津市作协主席、鲁迅文学奖得主尹学芸,天津市作协副主席、鲁迅文学奖得主张楚。



记者:您觉得阅读和自己的人生是怎样的关系?如果没有阅读,自己的人生会怎样?
池莉:如果说食物和空气是我肉身的营养支撑,那么书籍和阅读就是我精神的营养支撑。从小开始的阅读习惯已经成为我的自然,我无法想象没有阅读的人生是怎样的,我只能说我拥有阅读的人生挺好,精神世界富有又满足。
尹学芸:人生无法假设。但很多作家会有相同的感受,那就是阅读改变命运,当然我也不例外。阅读像灯盏一样照亮了前行的路,很难想象没有书籍的陪伴人生该是多么无趣和晦暗,我们承载了太多的滋润和光华,所以才能让自己活出精彩。而那些光华,我们只是取了瀚海中的一瓢而饮带来的。所以我总感慨:好书太多,读不过来啊!
张楚:少年时期的阅读让小镇上的我发现了外面的世界,并让我渴望外面的世界。如果没有书籍的启蒙,我可能不会是如今的自己。可以说,阅读在不知不觉中规划了我的人生,并让我对这个复杂多变的世界继续保持着一种孩童似的好奇心。
记者:能形容一下您在书房里的状态吗?
池莉:哈哈,神仙状态吧。穿最舒适的松垮休闲,喝最香香的清茶,有听或者没听最喜欢的音乐,读那时那刻最想读的书,笔记本和笔随时伺候,冒出想写的句子就即刻写下来。
尹学芸:在书房里有三种状态,那就是读书写作和发呆。无数个虚拟世界是在这里构建的,无数人物也是在这里创作出来并走出去的。所以有时候会有幻觉,你只有坐在那把椅子上,才和那些人物在一起。发呆的时候会想起一些人和一些事,那些人和事非常容易成就你的下一部作品。那些用文字富起来的某一个,也会突如其来在特定的某个时刻活起来,甚至想问一句:嗨,这段过得怎么样?
张楚:我在书房里有两种状态:一种是写作中的状态,写作中的人肯定是幸福的,不管写出来的文字是珍珠还是砂砾,都处于创造虚构世界的幸福当中;另外一种状态就是非写作状态了,坐在椅子上翻看闲书,听音乐,看电影,胡思乱想,抽烟,这是一种放空的状态,当然,即便如此,内心也会荡漾着绵延不绝的焦虑感。作家只有在进入文字的时候,这种焦虑感才会得到舒缓和终结。
记者:您的枕边书是什么?最近在读什么书?有什么收获?
池莉:这个问题咱们长话短说吧:枕边书永远有也常有更新,最近永远有书在读也常有更新,收获永远都有也常有更新。
尹学芸:枕边书是多是兴之所至,没有什么特别的讲究。某一阶段是大部头,某一阶段是本小说集,或教科书式的某类文本。也读社会学的一些专著,比如当下,读的是译林出版社的《剑桥医学史》。因为跨行的关系,会觉得信息新鲜而有趣。比如,作者罗伊·波特在《精神疾病》这一章节写到,精神疾病被列为“医学状况”也有一个漫长的过程。20世纪60年代,英国和美国曾大规模发起反精神病运动,他们不承认发疯与疟疾或荨麻疹一样是一种疾病。可见我们认为理所应当的东西都曾有不理所当然的时候,社会发展的进程,就是不断矫正和调整的过程。
张楚:我的枕边书一般是朋友们寄来的他们的作品。我会在睡前翻看一下,以便了解他们的写作路径和状态。最近在读2022年第一期的《收获》杂志,印象最深的是孙频的中篇《海边魔术师》。孙频是一位不断调整写作主题并在文本上进行探索的小说家,这种既有天分又能主动寻求突破的小说家让我对他们充满了由衷的敬意。
记者:让您觉得常读常新的书有哪些?
池莉:这个书单就太长了,举例说明:以塞亚·伯林的《启蒙的三个批评者》,在这七八年的时间里,反复在读,随着自己阅历和理解力的增长,常读常新,对世界、人类以及自己的认识,一次又一次刷新认知。
尹学芸:很多。可能年龄越大越多,因为记忆力不行了。但如果非推荐书目不可,我还是推荐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当然,也是因为她过太浩瀚,有一种从无穷尽的感觉。但实在是喜欢那种叙述强调。还有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我曾在一个公开场合说,我把它当作一座村庄的村史来读,孤独的时候读,不孤独的时候也读。
张楚:我觉得很多文学经典都是常读常新的,比如曹雪芹的《红楼梦》,鲁迅先生的作品,沈从文和张爱玲的小说,托尔斯泰的《复活》《安娜·卡列尼娜》,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卡拉马佐夫兄弟》《罪与罚》,尤瑟纳尔和阿特伍德的小说,等等等等。文学经典会塑造我们的小说审美。
记者:如果去无人荒岛生存只能带一本书,您会带哪本书?为什么?
池莉:我选择不带书。因为没有人就意味着不需要文字交流了,也不需要用文字思考问题了,更不需要说人类的话了,只是与大自然同在,就可以了。
尹学芸:带一本《生存指南》。毕竟活着才是第一要务。然后,考虑写本《荒岛生存指南》,留给后来者。
张楚:如果没有类似荒岛生存指南之类的书籍的话,我可能会带一本古龙的《欢乐英雄》。这是我高中时候读过的一本武侠小说。它描绘出来的英雄世界弥漫着爱情和友情的味道,让人终身难忘,并可能会带来某种让你生存下去的欲望。
记者:您喜欢读什么样的书?又希望创作怎样的书?
池莉:我喜欢读最好的书,也希望写出最好的书。这个标准,完全个体化,正如有一千个观众,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有一万个读者,就有一万个红楼梦。
尹学芸:读书没有偏好,但会自觉补一些课。实在是,应该读书的年龄缺课太多。最近几年读了很多过去没有读过、或者读过以后没有消化的经典作品,总觉得被生命遗漏是一种亏欠。比如《战争与和平》、《约翰.克里斯多夫》等,真是没有比读书更幸福的事了。我愿意沉浸在那份古典里,也重温年轻时的阅读体验和感受。许多书目常读常新,实在是感受力和消化能力都非常有限。年轻的时候会希望能写一部砖头厚的书,是因为觉得创作很神秘。现在随意或随性的成分更大一些。我也不太有计划或规划,不论什么样的文字,用心写,读者就会喜欢。否则,作者自己也很难喜欢。这样的事情我相信很多作家都会遇到。
张楚:我读书很杂,文学、历史、哲学、社会学、美学、宇宙学、饮食方面的书,都会翻一翻。小说家必须是个杂家,他必须对这个世界保持强烈的好奇心和探索心,才能在自己的小说里创造出独属于他的世界和人物。我有一个梦想,就是写出一部像托尔斯泰的小说那么宽广深邃的作品。
记者:您希望读者提到您的时候会形容您是怎样的作家?会希望读者怎样评价您的作品?
池莉:俗话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是人之常情,曾经,我也喜欢读者净说好话,也曾只看对我评价最高的评论,不过很快我就意识到自己的愚蠢,慢慢打消了这样的希望或者说虚荣心。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嘛,总有读者喜欢你,也总有读者不喜欢你,这才是正常。
尹学芸:有评论界称我是社会观察家,其实这样的称谓适用很多作家。记住我不重要,如果有可能,记住我创造出的人物就好。读者如何评价也不是作者能够关心的,作家用心用情写,对得起自己和读者就好。
张楚:我的希望很简单,如果他们说:瞧,这个家伙写得不错。我就很满足了。
记者:还记得年少时对您影响最大的作品或作家吗?给予了您怎样的影响?
池莉:这个问题不好说,不是记得不记得的问题,是作品或作家太多、是无法排最大或最小、还是不断在更换与淘汰的动感状态,作家永远都在认识自己与其他作家的作品,新的认识就伴随着更换与淘汰,其影响的变化与修正,也就不言而喻了。
尹学芸:少年接触到的书籍很少,从没有过系统阅读的体验。因为作家浩然是家乡人,所以对他的作品会格外眷顾。至今都记得在夏日的午后背他的小说篇目入眠,很多章节也记忆犹新。我知道在当下的文学语境中,他已入另册,但任何时段任何场合,我从不讳忌他对我的影响,这一点,我时刻提醒自己做个诚实的人。而且在描摹现实和刻画人物方面,他启蒙并感召了我,我在他的作品里借到了光。
张楚:其实每个阶段喜欢的作家都是不相同的。我上初中时最喜欢三毛的散文,她让我知道了外面的世界到底有多大、又有多么神奇,她的文笔清澈温暖,有种淡然的自嘲和幽默,特别适合孩子们读。上高中时喜欢王小波、林白的小说。大学时又读遍了苏童、格非、余华、孙甘露的小说,他们对小说世界的开疆辟土让我领略了独属于文学的美,并被这种美俘虏,从而开始走上一条偷偷摸摸写小说的路。
记者:您觉得和读者是怎样的关系?您理想中的读者和作家的关系是怎样的?
池莉:我觉得我与自己的读者既密切又疏远,既一无所知又无所不知,这对关系是一种云状态,始终保有一份渴求感与神秘感,这是一种纯美风格,对于我来说,这就是理想的关系。
尹学芸:阅读永远是个体的事。很多时候,不以作家的意志为转移。但如果能遇到准确理解创作意图的作者还是难得的。更难得的是,有些读者总想跟作者沟通和交流,这也是时下通讯便捷的一个特点,证明读者和作者能够同频。作者和读者,更多的是朋友关系,我在生活中确实是这样的感受。喜欢你文字的人,肯定喜欢你。
张楚:我写作时很少考虑到读者,比如他们的口味,他们的喜爱。我觉得如果一个作家老是考虑读者,他可能写不出自己满意的作品。优秀的小说家应该培养读者的口味,让读者翻越固有的审美藩篱,接受并享受新的审美范式。和读者的交流常常让我感觉惊讶,他们的灵魂和我的精神世界是相通的、契合的。那种从未相识却又如此心心相印的感觉,可能也是小说家创作时潜意识里的一种动力。
记者:您对青少年读者有什么阅读建议?读者要怎么去寻找适合自己的好书?
池莉:关于这个建议,我已经反复建议十几年了,这个建议我是不会变的:读己所喜,力求甚解。前面四个字已经说了怎么去寻找自己的好书:喜,喜欢的喜,一切从喜欢和兴趣开始。
尹学芸:个人的情况千差万别,喜欢或不喜欢什么人的作品都很正常。但无论怎样,我强调阅读的重要性,而且应该从经典读起,那是经过岁月淘洗的作品,不会让自己读到歧路上去。我们小时候没有这样的阅读环境和阅读氛围,书店里找一本外国文学作品都困难,所以至今想起都引以为憾。一个热爱阅读的人,身上会有书香,久了就沉淀成了一种气质,浸润到骨子里。无论将来做哪一行,都是受益终身的事。书籍面前人人平等,这是我最想说的话。
张楚:我觉得喜欢读书的孩子和从不读书的孩子,他们对世界的感受能力是不同的。喜爱阅读的孩子可能更有同理心,更能设身处地去思考问题和解决问题,并对社会、对人抱以更多的善意和爱。现在孩子们的文学阅读大多数情况下是为了应付语文考试,我觉得一定要跳出这种惯性思维,多读一些优秀的文学作品,慢慢培养起他们对这个世界健康的理解方式,感受文字的美和情感的美,多维度理解这个星球和这个世界。一个阅读者,总是在广泛的阅读中,找到那些触动自我灵魂的好书。如果你不主动打开世界,世界会永远朝你关闭。
(天津日报记者 仇宇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