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思四首
（一）
这儿很冷
母亲吆，你别劝我
我要去
去寻找南方的春
（二）
牛羊归圈的时候
我在异地的枯井旁
静侯
故乡飘来的黄昏
（三）
独坐黄昏
垂钓于异地的河畔
苦等故乡
逆流而上的游鱼
（四）
母亲不识字
托烟囱
给我写了长长的一封信
只是
风
不是向我这个方向吹
只身打马过草原
——为纪念海子逝世20周年而作
假若我被宣判
去看守山海关外那片劳力充足的麦地
赴任时 我一定
不把自己装在火车上过那山海关
山海关外的城墙上，两个哑巴
背风而立。谈着
春天，十个海子的心事
谈着
明天，他将出生在哪一只鞋子
沿着铁轨，这根直直的直肠子
贴耳倾听你骨骼吟诗的声音
我怎么忍心
用生锈了的轮子，吵醒你
即将在春天复活的海子？
为了能到达那块多产的麦地
我穿上你，遗落在铁道边的鞋子
我把自己当了坐骑
在内蒙与关外接吻的
两页嘴唇上
只身打马过草原
纳纳河从我脊背上流过
纳纳河在青稞打滚的杆杆梁上
搭到我家门前的时候
我还是
一个趴在田埂上
吃土的少年
我是纳纳河波心的一块顽石
在涓涓细流中濯洗失真的童年
纳纳河，一位西去的苦行僧
把我晾晒在杵衣青石板上的梦
漂到遥远风干
纳纳河从我脊背上流过
满是疲惫和汗味的脊背
搓洗出了大把大把的泥垢
流落堆积在纳纳河的两岸
开成叫人心疼的土豆花
在我离开家乡的那段日子
每天晚上都能梦见
母亲拿着锄头
抛开松散的土豆堆
醒来时
纳纳河洗涤过的背
就能滚出
家里捎来的
圆圆的疼
悬挂在麦穗上的故乡
八月的故乡，悬挂在麦穗上
一把镰刀就是一枚针
把乡亲父老这一颗颗深浅不一的灰色纽扣
缝上了麦地金黄的大氅
马背驮回的麦穗
仿佛身披蓑衣的壮汉，码在场上
像一堵，堵住了饥饿的墙
碌碡臃肿着身子，紧闭的嘴巴欲盖弥彰
连枷用顶礼膜拜的虔诚
把胖嘟嘟的麦粒请上簸箕竹编的花轿
一场喜结连理的婚事
把八月的故乡
闹得沸沸扬扬
注目秋天
秋天，故土一带的麦子熟了
低飞的麻雀迷恋于金黄色的诱惑
丢失了回家的方向
我瘸腿的三爸领着半大的尕儿子
经过麦香四溢的田埂的时候，正好有一股风
摩挲了麦地金黄的发须
三爸一瘸一拐的步调与麦浪的起伏并没有保持高度的一致
像两个此起彼伏的钢琴键
合伙奏鸣了秋天的交响
又见玉米地
玉米，是多么阔气的名字
我想说的是——
你就是我流落田园姓包名谷的亲兄弟
二十年前的一碗包谷面糊糊让我至今感恩戴德
今天我踏上开往河西的列车，透过车窗看见了你
金黄的肚皮像袋鼠的孕育期
收获的幸福在一亩三分玉米地里立竿见影
整个夏天我没有舍得啃掉一根玉米棒子，把它留给了
在外打工的兄弟们填补青黄不接的日子
写写一个秋天的早晨
秋，已经很深很深了
滑落的叶子随时都有跌进雪地的可能
一个早晨，喜欢晨跑的女友打电话去跑步
有一个人，把落在路上的落叶攒成了堆
然后，像捡拾古钱币一样
装上脚踏车拉走
这个早晨，我忽然想起，
山那边，秋天应该是愈加的深了
戴灰色头巾的阿妈一定是
把村头林子里的白杨叶子
一枚一枚地拾起来
等我和远在山东打工的妹妹回家
我坐在烧得暖暖的炕上
叽噜着一些阿妈听不懂的诗句
就像我不能清楚地知道
是哪一片叶子烧红了心才读遍我身体中流淌的暖意
当我在纸上写下秋天
当我在纸上写下秋天，一股沁人心脾的凉意扑面而来
山坡上的青稞和田野里的麦子，在一夜间
成熟了许多，在秋天
我又可以吃到白面油饼，又可以
偷偷地抿一口阿大用党参泡制的青稞酒，又可以
把收获的幸福在我纸上分行
当我在纸上写下秋天，旧庄窠碾平的场上
麦束子像是秦代的兵俑，睁圆颗粒饱满的双眼
马背驮回的青稞穗子，正鼓起碌碡的肚皮
等待幸福的霜降
当我在纸上写下秋天
我的泪花是阿妈托起的簸箕里打转的麦衣
被过路的风
哗哗啦啦的剥落
青稞地里
在黄昏的山梁上
耷拉着脑袋的青稞地里
与青稞穗子一一拥抱的母亲
瘦弱的身躯佝偻成一把生锈的镰刀
我知道她是怕一场突如其来的冰雹
砍掉青稞黄澄澄的头颅
她是怕遭过水灾的几颗麻洋芋
糊不了几张饥不择食的口
她收割过的麦茬间
啄食光阴的几只麻雀
受惊于西山跌落的夕阳
还没有等我回过神来，它们已经
把一块金色的黄
抖落在母亲身上
我把自己隐藏地很深
世界太小，我把自己隐藏地很深
我的朋友们大都已经老去
屈原。李白。海子。
我是谁的诗句中落下的叹号，倒立于人世
在纸上为他们树碑立传
在心平如水的秋风中，和一个朋友
在电话里相识。我说
朋友一个就已经足够了，不要再去
告诉任何人，人类通讯手段太发达
我把自己隐藏地很深
毛鬼神夜访包文平
月白风清的中秋夜晚
毛鬼神叩响包文平的柴门
他们喝着酒，谈到诗的时候
醉得无影无踪
简单的幸福
熟透的苹果吻上孩子们虚张声势的嘴
阿妈把一束硕大的麦穗揽入怀中
蚂蚁把落在地上的粮食拱进了巢穴
我把慢慢合拢的诗集轻轻地打开
一片叶子顺着根的方向滑了下来，在秋天
幸福原来可以如此简单
周末：帮领导干活
朋友，你帮家里干过活吗？我没干过。
朋友，你帮领导干过活吗？我干过。
背上地板砖一口气爬五楼，很幸福的感觉。
笑着擦掉额头的汗珠，这天气实在太热。
5层楼，上下80个台阶，忍辱负重20回，还是
爬不到领导的地位上
背完一百五十平米铁石心肠的地板砖，
回到家里，弓着腰喝了妹妹盛来的热汤
仿佛，这个世界的权力
都压在我一个人的身上
走过落叶纷飞的勤学路
我经过勤学路的那个下午
秋已经很深了
渐渐变黄的叶子又慢慢地干枯
脱掉了外套的秋一个孩子啊
越是靠近冬天的时候
越是精神抖擞
叶子就这样落了下来
叶子就这样落了下来
叶子，应该见见
雪。那冬日里蹁跹的蝶
还有，叶子
最好是在树的根部泥土消融的温馨里
把自己零落成暖暖的泥
叶子，在秋风经过人间的时候
就这样落了下来
你 来
你来，在夏夜的黎明微启之前
我的窗还开着
只等你细碎的跫音轻轻地靠近
我的心是深居浅出的杨柳叶子
为每一厘米微小的声响感动
台灯抹平的稿纸上，我让那些写给你的诗句
黑蚂蚁一样爬上我筑造的方格子
而我自己——
一个浪漫主义诗人笔尖丢弃的省略号
面对着你，孤独的无地自容——
我喜欢默默地被你注视着默默地注视着你
我渴望深深地被你爱着深深地爱着你
十三颗弥勒佛
人们啊，文平活了！
那个遭受欺骗与苦难的乞丐
复活了
这是连他自己都震惊的
我的天哪，文平复活了
从一片叶子清晰的脉络中
从一首诗歌苦涩的词藻中
从一滴露水颤抖的反光中
从幻想、浪漫、虚无的生活中蜕变的文平
从真实、受难、苦涩的经历中走来的文平
复活的文平穿着白衬衣坐在东北的小镇漠河高高的山岗上
深情地打量北中国的土地
皑皑的白雪映着他苍白的须发
黑色的瞳孔中折射出喜马拉雅山乳白的破晓
这是屈原、李白、海子几千年都没有领略过的胜景
此刻的文平一览无余
酒精泡制的诗歌
千百年从来没有过的意象
正快步疾飞从他的句子中走出
打算与纸糊的那些朋友们碰面
他要借他们的嘴向世界宣读文平复活后的誓言
不要相信虚无的谎言
不要相信恨甚至是爱
不要把一朵花轻浮的裙摆当做春天的跫音
不要把春天当做开始把冬天当做结束
不要拒绝真的善良的美丽的于自己无关的
要相信冬天相信雪相信雪中白色的火
相信一块石头相信一瓣土豆相信一首诗歌
文平复活的那一刻
人都是昨天的人
生活不都是昨天的生活
收割后的青稞地麦茬像毒牙嵌进黑土地的肌肤
文平坐在黄昏后的山梁上
把这一切看的一清二楚
红色的河水
村庄的血
北中国，北中国
西部的黄沙才是构筑坟墓最细腻的石头啊
北中国，北中国
河西走廊
钻进文平血管的响尾蛇
2008年匆匆忙忙的死去
2009又紧锣密鼓的复活
除了那个笔名叫做文平的乞丐
没有人能够猜出他为什么复活
总之，可喜的是
文平复活了
他让忧伤埋葬了忧伤
他把爱情还给了爱情
他的手腕上十二颗打坐的弥勒佛
加上他
刚好有十三颗
遗失的家谱
禾驮
一个山大、沟深、路远的山村
囚禁着我的家族史
通往
时间的阳关大道
我和我的几个
兄弟 饥饿 还有
贫穷把我们的骨头打磨的
锋芒毕露
戳穿了祖辈山外是山的
谎言
大哥江平：西去新疆 在荆棘丛生的棉花骨朵上采摘幸福
三弟兆平：北上内蒙 为了自己的生活在别人家的楼房上添砖加瓦
四弟俊平：南下广州 在一家灯泡厂里捡拾玻璃过滤后的光明
二哥文平：——我的乳名
淹没在西北一所师范类大学档案库里
此刻 正拿起一支生锈的狼毫
记着我兄弟的名字
兄弟们儿子的名字
儿子们儿子的名字
记下了我父辈的 忠厚 谦逊 勤劳 仁慈 土地和麦子
自私 鲁莽 愚钝 残忍 烟瘾和坟墓
记下我兄弟辈的 激情 拼搏 青春 欢愉 自强和荣耀
骄傲 奢侈 贪婪 卑下 口臭和忧伤
一个家族的清点由此开始
一个姓氏的跋涉由此开始
我要记下一个家族的功与利
我要记下一个家族的名与实
我要借一支生锈的羊毫
打通一个家族
通往时间的阳关大道
来为这个依旧存在的姓氏正名
还清白一个清白
还真实一个真实
让祖传的苦难
到
此
为
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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