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家风采】
石会文,曾任湖北省人民银行副行长,华夏银行武汉分行行长,大学本科,高级经济师。中国金融作协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武汉作协会员,武汉散文学会会员,《中国乡村杂志》认证作家,《现代作家文学》签约作家。在若干纸刊和微刊上发表报告文学、散文、诗歌、等两百余篇。曾获省报告文学二等奖。《中国乡村》杂志全国散文大赛优秀奖。在《人民日报》、《新华社通讯》、《经济日报》发表杂文、通迅十余篇。在《经济研究》、《金融研究》、《中国金融》发表论文二十余篇,并出版经济专著两本。

春 去 冬 来
(七)
这是马诚第二次走出余家场到沙湖了,第一次还是他放牛时,带着“六小龄童”“捡阅”沙湖的时候,想起来马诚真有点不好意思,太滑稽了,甚至有点丢人现眼,这就是孩子的童真。这次来沙湖可不是闹着玩的,是来谋生的,自然有一种沉沉的责任感,两次的心境截然不同。
他还是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小小年纪就能去沙湖谋生,这对多少余家场的人来说,是一辈子的奢望,不要说去外地谋生,就是能走出余家场也是极不容易的,好多人一辈子都没有走出那块红土地,他的母亲王洪兰就是其中之人。
马诚无心去观赏沙湖市景,他首先要找到培爹的《万福粮行》。他想,粮行大概都会开在河边,于是不用打听便往河街去了。
当他走进河街便惊呆了,这里全不像余家场的静街,街上一家商铺挨着一家商铺,枇栉粼次,有渔行、米行,有茶楼、酒店、旅馆,有铁铺、竹器铺,家俱铺,还有骡马牛行,行人熙攘,项背相望,各种吆喝声此起彼伏,热闹异常。一条约三里长的河街,全部是青瓦长廊覆盖,走在街上晴天晒不着太阳,雨天淋不着风雨。再看那顺街而下的通顺河,水碧如玉,白帆点点,泊于岸边的大小船支,桅杆林立,不时传来纤夫的船工号子,给人几份欣喜几份伤愁。
如此派头,这又是马诚眼里的第一次,原来外面的世界这么精彩,他哪里知道,人家周庄、乌镇比这更美呢。
马诚收下心来,他要尽快找到培爹的《万福粮行》,他沿着河街一个一个地瞄着门前的招牌,感觉那些商号的招牌都很新鲜,有《清风茶馆》、《通达酒店》、《同安旅社》、《欣泰百货》、《华坤杂货》,还有什么《兴泰竹货》、《李记剪刀》、《长兴家具》、《彭记米店》各式各样的招牌琳琅满目,令马诚目不应暇,眼花缭乱。
马诚在林林总总的招牌中寻找《万福粮行》。河街的粮行还真不少,粮行依河而开,买卖两家都方便极了。粮行的码头上停泊着大大小小的木船,数不清的船工、搬运工背着粮包在台阶上艰难踏行,口里不停地哼着"嗨嗬、嗨嗬"的号子。马诚知道他们是感觉累了才这样哼的,想到父亲背着一麻袋谷子时也是这样哼着,这种场景,让他的心沉沉的,劳动的汗水其实是滴着心血。
《王记粮行》、《沈记粮行》、《五丰粮行》、《长丰粮行》,马诚在一个一个粮行中寻找着《万福粮行》。
“啊!《万福粮行》”,马诚终于看到了,难免有些欣喜。
《万福粮行》地理位置得天独厚,开在大码头与河街的交叉口,左右逢源。马诚看了一眼大码头,巷子里家家经商,百货店、副食店、旅舘、米店、诊所,一应俱全,他想,就这条巷子也比余家场街热闹许多。

马诚来到《万福粮行》门口,只见大门口站着一位五十来岁的老人,八字胡须,一顶瓜皮帽盖着一条花白的辨子,身着长衫,双手捧着一个紫色小咪壶,悠闲得很,老人面呈微笑,漫不经心地注视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
他一定就是培爹,马诚连忙上前,怯怯地问:“您是培爹吧?”
老人看着马诚:“是呀,小伙子有事吗?”
马诚递过凌老板的信,“这是余家场凌老板给您的信,请您过目。”
培爹接过信,架起挂在脖子上的眼镜看完信,然后取下眼镜对马诚说:“孩子,进屋吧,我这里正缺人手呢。”马诚随培爹走进了里屋。屋里空荡荡的,因为是收粮的淡季,显得格外清静。
“孩子,今年多大啦?”培爹问。
“今年十五岁。”
“啊,十五?”培爹显然觉得马诚年纪似乎太小。
但马上改口:“好,年轻好,既来之,则安之。”
“你在沙湖镇上有亲戚朋友吗?”培爹问马诚。
“没有。”马诚回答有点支吾。
“啊,是这样。” 培爹略有所思。
“要不你就在我这里暂且住下?这里就是你的家,我们同屋睡觉,同锅吃饭,别见外了。”
培爹看了一眼站在他旁边的更生,又说:“你就和更生住一个房吧,被子床单都是现存的。”
“太好了,我再也不孤单了。一直没开口的更生望着马诚笑着说。
培爹叫秋儿给马诚端茶,秋儿一直躲在后屋朝堂屋里瞅着,没有露面。
马诚这才想到,来沙湖之前谁也没有考虑过他吃饭睡觉的事,居然连做父亲的马老五都没有想到,他有点怪父亲太粗心了,要不是培爹主动承担下来,他真不知道怎么解决这个难题,也许父亲以为做学徒吃住都是东家的事,才没有考虑。还是培爹想的周到,马诚暗自庆幸,又碰上了一个好老板,说不定比凌老板还要好。马诚情不自禁地说了声:“谢谢老板。”
“哎,别老板老板的,就叫培爹好了。”
“是,培爹:”马诚立即改口。
“你父亲没送你来?第一次来沙湖吧? ”
“父亲是要送我来,我拒绝了。”
“好,有志气。” 培爹看着马诚,眉目清秀,身材匀称,而且谈吐得体,少年老成,不免生出几份窃爱之心。
秋儿把茶端到了马诚跟前,培爹说:“这是秋儿,就叫秋儿姐吧,她比你大两岁。”
马诚接过秋儿的茶,说了声“谢谢秋儿姐。”
江汉平原一带是不产茶的,培爹说的茶其实就是白开水,只有那些有钱人家才喝茶的,而且茶都是从外地买来的。当地人要说喝茶也是喝点“三皮罐”茶,甘甜可口,一纹钱一斤,一年都喝不完,陌姓都爱喝。
马诚第一次与大姑娘说话,脸都红到了耳根。他不敢正视秋儿,头压得很低。秋儿偷看了马诚一眼,高高的个子,眉清目秀,举止文雅,不免让她心头一紧,转身去了后屋,心还在跳着。
“你想干点什么?”培爹笑着问。
“听培爹吩咐。”
“那好,你就帮陈管账看看场子吧。”培爹心想,这孩子太小,先不给他派活,让他熟悉熟悉再说。
马诚虽然只有十五岁,但很懂事,知道学徒是干什么的。每天最早起床,开门后把场子打扫得干干净净,家什摆放的整整齐齐,一切不由嘱咐,做得妥妥妥帖帖。培爹心想,这孩子果不其然是块好料。

转眼到了收粮的旺李,卖粮的,买粮的来来往往,粮行里热闹起来了,马诚前前后后招呼得井井有条,忙而不乱,顶一个大人在用。
客人在柜台结账时,马诚一边盯着陈管账算账,一边在心里默算着,他默算的钱与陈管账一致便不多言,结果不同时,他便提醒陈管账再算一遍,一个看场子的孩子竟然成了陈管账的复核,陈管账暗暗佩服这孩子了得。
马诚虽然并不完全懂得什么叫和气生财,但他发现做生意的人一般都很和气,凌老板是这样,眼前的培爹也是这样,可乡下的地主老财比他们凶很多,他讨厌地主,喜欢生意人。特别是培爹总是笑眯眯的,那平静的微笑里却让人感到他的深邃与沉稳,让马诚心生敬畏。
马诚做事主动、勤快、灵活,无需吩咐,不多言多语,总在当说的时候才说,一幅少年老成的样子,“占得溪山卜数椽,饱经世故气犹全”仿佛正是写给马诚的。
培爹的生意在镇上做得还算大,粮食大进大出,品种多,数额也大,陈管账总是忙得柜台里外跑,马诚倒觉得他有点瞎忙,关键是他算账太慢,耽误了不少功夫,卖粮的人都烦他。马诚只是干着急,有时急很了忍不住望望培爹,培爹理解马诚的意思,摇摇手,示意由他去吧。
陈管账是镇上的人,在培爹家已多年了,培爹本来了解陈管账能力欠缺,但没有辞他的想法,培爹想,都是乡里乡亲的,哪能轻易言辞,将就着用吧,否则陈管账早走人了。
有天火脑沟来了一船谷子,马诚过完称好久了,陈管账的钱还没算出来,人家急着要走,马诚忍不住了,叫了声:“先生,不用算了,三两一钱。”
陈管账把眼镜往下一拉,瞅了马诚一眼,似有怨色,又去拨他的算盘,显然陈管账是在赌气,心里你小子多管闲事。这时卖粮的人急得捶柜台,陈管账却不以为然,仍然拨他的算盘,半天才开口:“三两一钱”。
这一切全被培爹看见了,他又眯着眼睛露出满心的笑容:“长江的后浪打来了。”不是吗,马诚的经商才能已现端倪。
培爹把马诚拉到一边问:“你会珠算?”
“加减乘除我都会。”马诚点点头。
“真的?”培爹似有不信。
“我哪能骗您,我七岁就开始学珠算了,已经大几年了。”马诚说得十分认真。
培爹笑了,是满满的笑,替换陈管账的念头油然而生,原来苦于没有合适人选,现在这个人来了,就在眼前。

第二天早上,粮行闲遐无事,陈管账四处打量了一番,见培爹不在,便招手要马诚过来,马诚立马来到拒台旁,轻声问道:“先生有何吩咐?”
“你知道我来万福粮行多少年了?”陈管账诡异地问。
“不知道。” 马诚摇摇头,陈管账双手做了一个十的手势说:“今年十年了,你还穿开裆裤的时候,我就在这里。”陈管账边说边用指头不停地点着柜台。
“你知道我与培爹的关系吗?”陈管账又问马诚。
“不知道。”
“告诉你吧,小子,我和培爹都是与李绂澡李大人能拉上关系的,近亲啦!” 陈管账一幅得意的样子,马诚心想,人家培爹都没说什么,你倒拉上李大人了。
“你来万福粮几年了?” 陈管账似有揶揄之意。这时马诚有点不快了,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显然是跟我过不去,但还是忍着性子回答:“我刚来。”
“这就对了,小子,你听着,我吃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你要多做少说,不该说的不说,不该做的不做,当学徒要有一个当学徒的样子。”
马诚知道陈管账是冲着昨天的事来的,心想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无端遭到他的抢白,心有不服,正待要与陈管账理论,却听到培爹说:“马诚,去帮秋儿姐把柴火抱进来。”马诚知道这是培爹怕他俩闹翻,有意支开他的,马诚自然听话走了,一场不快被培爹轻描淡写地化解了。
马诚走后,培爹对陈管账说:“你一个大人跟这孩子较什么劲,真是的。”
“先生,你不知道,昨天他让我好生难堪。”
“人家算错了吗?人家的心算比你打珠算还快,还不服周,你别看他是个孩子,他可不是一般的孩子,这孩子真要刮目相看。” 培爹一席话让陈管账怏怏无语。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