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thing comforts anxiety like a nostalgia，意思是说，“没有什么比怀旧更能舒缓焦虑的了”—电影《黑客帝国》。如今，廉颇老也，空闲下来总会想想昔日的同学或者邻居，以怡天年。

杨掌柜是我印象深刻的同学之一。杨掌柜大名杨长国，我俩还合作过一段时间。杨掌柜中等身材，戴副玻璃瓶底似的近视眼镜。杨掌柜长得有点着急，三十多岁时粗硬的头发就已经斑白，一张脸或许是嗜酒或许是有病己见沧桑，仿佛有四、五十岁了。

杨掌柜是我中学同学。上学时他也和我一样比较贪玩，成绩不是太好。在那个“读书无用论”年代，像我这样特殊年代耍了三年的崽儿，明知毕业大多就是下乡的命运，谁还有心思读书哟？！逃学、打架、无事生非是常事，因而老师对我们也不待见。直到前年老师九十岁生日，我写了篇老师是《南山脚下一颗松》专访时，老师才对我刮目相看。

中学快要毕业了，云南生产建设兵团有人来学校招工忽悠道，云南，天高云淡、风景秀丽、四季如春；兵团，香蕉、菠萝、椰子随便吃，就像小说里说到的东北农场，“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进饭锅里”一样，说得我都口舌生津，晚上梦里都在吃香蕉。

其实，大家心里都有数，如果有那么好，哪里还用得着忽悠哟！但没得法呀，那时国民经济处于停滞状态，城市哪里容得下，特殊年代滞留的急需就业的大批知识青年哟！那时毕业有三条出路，参军、顶替（就是顶替父母工作）、下农村。参军没有关系，想都莫想；顶替，父母只有一双子女却有若干；与下农村相比，支边倒成了一个不错的选择。支边每月有32元工资。说老实话，如果不是父母阻拦我很可能就成了一名兵团战士。杨掌柜父母在街道工业工作，家庭条件不是很好，下面还有兄弟，杨掌柜选择了支边，成了一名兵团战士。

1978年兵团战士看到知青大批回城，也想念父母，想念家乡，于是集体申述，得到中央认可，只要没在当地安家的绝大多数都回到家乡，回到重庆。

那时还是计划经济年代，国营企业进人得有指标，没有指标是不能招工的。但这么大批人回城总得给他们一个饭碗呀！于是，上面想了个折中办法，即在国营企业内部搞个大集体，但实行的是一国两制：在同一工种上工作但待遇约有区别，就像现在机关工作有公务员编制，有事业编制的一样，同样职位但待遇有所区别一样。这批人大多在企业从事服务或者卖力的基建工作。大集体这个称谓直到这批人退休才退出历史舞台，退休待遇趋于大同。

杨掌柜支边回来后进了机械局下属的重庆第二机床厂，从事的是体力劳动工作，就是扎钢筋。杨掌柜工作几年后，有街道工业发展机会，杨掌柜放弃了国企大集体编制来到街道工业工作，开始了自己创业。

我碰到杨掌柜时，杨掌柜正在自己创业。那时他还在罗家坝，在汽车六队后面一处很简陋的房子时做摩托车配件，招了两个徒弟。他们做的产品技术含量很低，就是在一块三角形铸件中央焊接一根长约十英寸，直径一英寸的水管，銲好后，去除毛刺，涂上油漆即可。销售好像是拿到摩配市场放到别人摊位上代销，过段时间再去结账。那片厂房四面通风，多处漏雨。后来杨掌柜搬到福利社，但还是在一处十分破败的厂房里，产品也没有更新，而且之前招的徒弟有一个见师傅没有大的发展也离他而去。

那段时间我正在研发一个机电一体化专利产品，有的配件需要机加工。我见杨掌柜懂点机械方面的知识，于是和杨掌柜前后合作了近两年，直到由于资金短缺，技术更新我放弃那个专利产品为止。

杨掌柜的工厂除了有两台焊机，一台钻床外，几乎没有其他设备。杨掌柜的产品有一端需要外协机加工，我的产品有时也要加工。有次杨掌柜说，某人有台二手车床要出售，要价五千，问我有没有兴趣？ 我想了一段时间说，这样，我借五千给你，你去买来，一你可以加工自己产品；二你也可以接外加工；三我的零件需要时也可以在你这儿加工，因我开发的产品还没定型，经常修改觉得有个车床方便点。于是杨掌柜去把那台车床买了回来。

但是杨掌柜招收的农民工，不识图，给我加工的轴尺寸完全不符图纸上标注要求。图纸标明上公差0.002毫米，加工出来大多在0.01毫米之上，装配时每件都得重新打磨，十分麻烦。我给那个农民工说，这些轴是锄把迈？大点可以砍削一下，那个农民工笑，说他从来没有学过。

后来我还遇到过那个农民加工的轴。有次我在李子坝一家机械加工厂加工200根直径10毫米的轴，加工出来仍然是远远大于我图纸要求。我问老板是谁做的活？那个老板把工人叫来，我一看又是在杨掌柜那儿工作过的那个农民工，那个农民工这次说，床子精度只有这样，无奈我还是把加工费付了！

杨掌柜那儿还出过一件事，也让我郁闷。有次我在南纪门旧货市场花60元给杨掌柜买了把崭新的铣刀（工人从工厂偷出来卖的），为我加工产品。他让工人用端面去铣，而不是用工作刃去铣工件，结果一下就把铣刀撞坏了。那时我也不懂铣床加工。

后来听说杨掌柜利用那台车床还是接了一些加工活。一年后，杨掌柜也把那五千块钱还给我了。

杨掌柜喜欢喝酒，而且从不推杯，直到喝睡或者喝醉为止。那时我也能喝酒，一瓶白酒一人一半，喝了还要喝啤酒解渴，但杨掌柜有高血压，他要喝我不阻拦，但不劝！

杨掌柜一生比较坎坷，支边回来工作不顺，创业艰难，只听说1997年前炒股赚过一点钱。

杨掌柜家庭生活也很悲催，八十年代末，他在海棠河边住时，唯一的，八岁大的女儿早上上学失踪了。有人说是滚到长江淹死了，有人说是被人贩子拐走了，从此杳无音讯。或许杨掌柜就是因为女儿失踪，生活才乱的套。从此，杨掌柜除了嗜酒外，也不想如何开发产品，寻找新的商机了，最后两个徒弟也离他而去。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两老口不离不弃，上世纪末。有人经常看到杨掌柜骑着一辆电动三轮车带着他腿脚不便的老婆时常在南滨路坐看夕阳，享受晚年退休生活。

我从浙江回来后听说，杨掌柜已经走了，是高血压发了，都是那可爱又可恨的酒！悲呼！最后我认为掌柜应该是长国的谐音吧！

2022年4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