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首儿歌
作者 刘志芳
在我的父辈、祖辈几个亲人中,与我感情最深的是祖母。为什么呢?或许因为母亲太忙,兄弟姊妹多,无法偏爱我一个;父亲严厉,祖父脾气大,有点怕。这也许就是我觉得祖母最亲的缘由吧。
大约从两岁开始,天天不离的,就是祖母。
白天,她抱我,亲我,牵着我的手走路,夜晚,她搂着我睡觉。冬天的早晨,她把冰冷的小棉袄、棉裤捂在被窝里暖热,然后叫醒我,给我穿上。夏天,当我袒腹午睡时,她用衣服、被角覆盖我的肚瓜子,生怕我着凉。
有头疼脑热,是她延医煎药、喂水喂饭。此时,我看到,老人家额上的每条皱纹里都是忧愁,用她枯皺的手抚摸着我,叹息说:“瘦了!”。当我病好健壮起来的时侯,她轻拍着我的小屁股,高兴地说:“肉皮紧了,圆了!”
有一次,我顽皮捣蛋、搞破坏,惹怒了爷爷,将要挨打,吓得哭叫的时侯,是奶奶把我揽在怀中,护着我,躲闪爷爷手里的树条。
祖母呀,我的保护神!在她的呵护下,我一天比一天大了。
难忘这样的场景:傍晚,我站在窗台上,祖母怕我跌下来,两手扶着我的腰,同看一群一群的鸟雀,喧闹着在天空飞舞、盘旋,唧唧喳喳叫着,拍着翅膀纷纷落在一棵老槐树上。那树据说从明朝就有,巨大的树头上,有二十几个鸟巢。
我们同看这奇景,一连几天,祖母唸着一支歌儿哄我玩:
“ 鸦儿鴉,呀呀呀!爷爷婆婆爸爸妈,姐姐妹妹一家家。呀呀呀,呀呀呀!
这歌唱着顺口,听着悦耳。天黑下来了,鸟儿也渐渐安静下来。天天有傍晚,鳥雀每个傍晚喧嚷着,我也几乎天天在窗口看着烏飞,听着鸟叫,呀呀呀地唸着那首歌,享受着赏画念歌的快乐。
我上学了。一年级,学会了一百个字。
二年级时,我能将这歌写在纸上了。
有一天,自习时,教语文的楊老师翻着我的习字本,指着那段字问:
‘这首诗,哪里来的?",
我说不出话;再说,什么叫"诗"?我也不懂呀!
"是从什么书上抄来的吗?"她微笑着。看她的脸色,不是批评我。
"奶奶说 的……"我只得红着脸回答。
‘是吗,"老师眼睛放着光,"你奶奶认识字吗?"
"不认识?“
她笑出声来了。合上本子还给我,走了。
好奇的同学围上来,拿我的本子你也看,他也看;你也唸,他也唸,于是,呀呀呀的鸟叫声、欢笑声充满教室。
上三年级了。祖母反复地对我讲:“不要象我们这一辈的人,都是‘睁眼瞎子’,好好念书,念好了是你的,谁也拿不去。"
上四年级了。在邻居老太太们面前,祖母夸我:"可会念书呢,得了奖呢!”
“什么奖品?"
"铅笔呀!"
上五年级了。有一次,她在大门外的梨树下,对着一群做针线的媳妇们夸我:"会念书的很!前几天,念的一本书一寸厚呢!白天念,晚上念,不念完不睡觉!"
这夸奖听得我心里惭愧,耳朵发烧。——那是一本长篇小说,不是正经功课。因为偷看小说,还挨过班主任的批评呢!
到了六年级,我能背三、五首唐诗了。贺知章的"鵝鹅鹅………”、杜工部的"两个黄鹂……",都是适合儿童阅读的,但似乎文谄诌的,不如奶奶的“鸦儿鸦……"亲切。
然而那年冬天,大槐树被锯倒了!那片天空从此空荡荡的;鸟儿也不知去了何处!
树没了,鸟散了,我也告别了儿童时代。但,那首帮我学说话、伴我成长、给我异常快乐的儿歌,永远留存在心里。
时间过得这么快, 祖母离世已有四十年了。想念时,只能在家里的墙壁上,在镜框里的四吋黑白照片上,再见到她的形象:端正地坐在椅子上,只有少许白发,梳成一个髻;瘦削的脸庞,一双有神的眼晴亲切地看着我;小脚并拢,双手按着膝头,上衣是深色的大襟夹袄。——那是上世纪六十年代的装束。她是清朝宣统年间出生的。
奶奶与孙孙之间的那些往事呀!回忆起来,愉快处,我想放歌;伤感处,我想哭泣!
假如我能作文章,善于纪叙、写人,可以成为小说;又假如我语言华美,长于咏叹,可以写成诗篇。然而,我辜负了她老人家的希望,学而无成,没有那种才能!
清明时节,祖母的坟地草青青,花繁盛。来到她的长眠之处,用什么做祭品呢?焚香烧纸、奉茶奉酒,似乎都不足以尽意。
在她面前,我永远是个小孩。 我愿朗诵着那首儿歌,向她的英灵致敬!
2022年清明作于天水

作者 刘志芳,字拙卿,微信取号‘西北风",甘肃天水人。中共党员,工程师。爱好文学,偶尔吟诗填词作文取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