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一拖再拖,还是到了跟老屋说再见的时光。溜瓦工人已经上梁,改电师傅正在奔忙,水管子也要换个方向,一切都是为了推陈出新,建一座不落后于左邻右舍的新房,圆满祖祖辈辈生活在这老屋里的人们心心念念的愿望。

说心里话,我是舍不得拆老屋的,尽管它已经尘满面、鬓如霜,但依旧承载着那么多过往,每一代人岁月的沧桑、生命的辉煌,都凭借这斑斑驳驳的印记,铭刻在老屋日新月异的变化之上。像一棵树从破土而出到遮天蔽日,老屋一天也没有停止生长。
老屋的创始人是父亲的祖父,大约上世纪之初,他来到了这山清水秀的地方。山上花似锦,河边树成行,他们看中了这依山面水的宝地,四棵郁郁葱葱的老杨树有幸成为这方圆几十里独一无二的硕大房梁。看,即使已经过去了100多年,他们依然挺直、健壮,仿佛有风吹来,就会摇摆着身子,轻歌慢唱。

老屋的改造者是我的祖父,在他正当年的时候,遇上了上世纪60年代初自然灾害最严重的状况。所幸他未雨绸缪,于少年时代在老屋东边种的那株榆树已经生机勃勃,小铜钱一样的美食,帮助半个村子的人度过了一年又一年春荒,也把祖父母心地的善良播洒到四里八乡人们的心上。几十年后,老榆树无疾而终,被做成这挺阔厚实的大门,开启又一段砥砺奋进的时光。
老屋焕然一新,是在父亲、母亲手上。他们俩省吃俭用、节衣缩食,亲自从山上背木头,到河里筛沙子,又买来了当时洛南最红火的八里桥蓝砖,让几乎破败的老屋树起了意气风发的模样——蓝砖门面、红漆大门,天蓝色三开大窗,两根柱子油光铮亮——这气派的小洋房吸引了南来北往的人们的眼光。直到进入新世纪,这幢房子依然是方圆二三十里最闪亮的那一幢,再配上春天的桃花、夏天的紫藤、秋天的红叶、冬天的白雪,花海中的老屋伴我度过了几十年如诗如画的时光。尽管父母一直念叨着谁家又拆了老屋、盖了新房,我却始终觉得这老屋坚固美观,冬暖夏凉,既能把眼睛愉悦,又能将灵魂安放,父亲又在房前屋后种下几株洋樱桃树,个大皮薄、酸甜适中的樱桃年年硕果累累,更是让人乐不思“修”,忽略了他们多次絮絮叨叨、啰嗦嗦的并不过份的愿望。

人过中年,在我们夫妻俩的心头竟然也浮起整修房子的念想。老屋是灵魂的归宿,圆梦是人生的责任。修一座房子,三分为的是了结上代人不曾达成的心愿,三分为的是替四海漂泊的下代人经营一个不曾丢弃的田园梦,剩下的四分,也许是这一脉相承的让老屋不断生长的使命。在遗憾中推陈出新,或随波逐流,或扬帆掌舵,我们都努力在生活的河流与生命的隧道中,执着的追寻那豁然开朗、落英缤纷的人间天堂。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责任,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骄傲,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遗憾。而承载着这一切的,莫过于生身立命的故乡热土、养儿育女的老家新房。这浓缩百年记忆的老屋面前,我不敢想象下一个百年,它会展示给世人怎样的形象,但我可以肯定,对于心怀梦想的人来说,心灵随时会被追求照亮——不管是阳光、月光,还是星光,能为这样的人遮风挡雨的房子,一定是幸福的模样,因为这房子、这人、这梦想,从来没有一天停止过生长……

作者简介:萧军,祖居商洛洛南,自称云蒙山人。爱好文艺,有作品刊发于纸媒和网刊。愿认识更多朋友。
发稿编辑:张灏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