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剪村头柳

文/高亚贤

春天是最美好的季节，尤其在南方早已是莺歌燕舞，百花盛开。在北方则需要到三月三之后，柳梢才渐渐返青。桃树杏树撒着欢地招手摇曳，向阳的山坡上小草慢慢地睁开了惺忪的睡眼，一种叫“春暖”的美丽候鸟三三五五嬉闹、鸣唱在颤颤巍巍的枝头。于是，漫山遍野的绿植开始复苏，苍凉、单调的山园田地仿佛一夜间褪去了臃肿的冬装，换上了绿茸茸的新衣。春风和煦，紫燕飞翔，“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这真的是美极了呀！

春到农家，皆大欢喜。在我童年的认识之中，那时候只知道靠天吃饭，靠田过活。所以农时农活万不可耽误，否则那就要朝不保夕、饿肚皮了。每年到这个时候，爷爷、奶奶就会领着我去菜园子浇菜。十几个池子有什么菠菜、韭菜、小葱等等，年幼无知的我只能观看和玩耍。菜地的东边有一口大井，所有的水都是从这里打上来担到地里去的，往而复始，很累。

大井的井台旁长一颗大柳树，腰身的直径约一米左右，两个大人手臂合围才能抱住。树干巍峨，上面挂满了大大小小的鸟窝和喜鹊窝。树冠像一柄硕大的雨伞，刮风下雨这里是安全的港湾，这里更是人们茶余饭后、农闲休憩、打杂凑趣、戏侃大山的舞台。主角应该是族内的中礼二叔，据爷爷讲他原来在鞍山市内的一家工厂上班担任技术员。工业“大下马”那年因为说了一句错话便被下放回家务农，心里一直耿耿于怀，怨气匆匆。小胳膊拧不过大腿，时间一长也就逐渐淡忘和释怀了，谁都一样啊。但这个人确实还是有文化有水平的，说书讲古，一套一套的滔滔不绝，娓娓动听。《大八义》《小八义》《三国》《西游》《红楼梦》《杨家将》无所不晓。伴随着阵阵的笑声烟雾缭绕，茶香扑鼻，每次都让人听着过瘾而流连忘返。         

有一次，在讲到“郭军反奉”的时候，爷爷和中礼叔发生了一个不愉快得小插曲。郭松龄（字茂宸，沈阳东陵渔樵村人），他是奉系张作霖手下第三军副军长兼京榆驻军司令部副司令，著名的爱国将领，同盟会早期成员。由于郭不满军阀混战割据造成的民不聊生地深重灾难，遂于1925年起兵反奉。兵败被抓，在老大房南民屯辽河大坝被杨宇霆密令枪杀并曝尸三日。这是有史可查的，爷爷当时就在现场，他亲眼目睹了全过程。行刑的时候，郭松龄从容不惧凌然说道“吾倡大义，不济，死固分也；后有同志，请视此血道而来”，他的妻子韩淑秀也大声高呼:“夫为国死，吾为夫亡，可以无撼矣！”中礼叔说是张学良下的处决令，并且在枪杀之前两人仰天长叹，抱头痛哭。爷爷是个老实人，那时正在老达房烧锅（酒坊）任管家，他们几个人一大早就坐马车去看热闹了。对中礼叔讲的有不对的地方做了更正，“少帅和郭松龄最好，怎么能杀呢！”，“抱头痛哭？哪有的事。那真是砍头如同风吹帽，大丈夫视死如归，难得的一对忠臣啊！”二叔比较尴尬，在老人家面前他是不敢造次的。谁对谁错，只能是且听下回分解。至此二叔就不讲了，安心学起了瓦匠，几年以后成了十里八村有名的瓦匠师傅。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爆发以后，家乡的阶级斗争更是日趋白热化。贫下中农根红苗正，吃香得很。我的家庭成份较高（富裕中农），所以老老实实，不敢妄言。爷爷大半辈子在烧锅管事，因为人品好又精通业务，是有名的“铁算盘”，一到年终很多地方请去搞决算，所以运动中没受到打击。父亲曾被国民党抓过龙虎兵，长春战役时乔装跑出军营算保住了性命。后来在沈阳第四粮库谋到差事做了保管员一职，就因为这些文革中被关了禁闭。工作没有了，家中被红卫兵抄了两次。几套古书烧成灰了，坛坛罐罐被砸碎，连带有囍字的肥皂盒、梳妆匣也被打烂。我从进入学堂第一天起，就是好学生、好干部，年年如此。在中学要求加入共产主义青年团，校团委上报三次上级不予批准，原因是“家庭历史不清”，呜呼！我没有任何话可说。邻居老孟家（富农成份），男主人做过私塾先生，为人老实清白。由于经受不住“群专”的逼供和严刑拷打，有一天乘看守不注意跑出来在河边的柳树上上吊自杀。妻子知道后，也于第三天夜里跳井绝命。惨案连连，目不忍睹。桩桩件件，骇人听闻。

半个多世纪过去了，我离开故梓已经很有年头了。爷爷和父辈们早已谢世作古，偶尔回去祭祖，也是“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乡音已改，鬓发如霜。昔日的大井早被填平，井台旁的大柳树不见踪影。一对一对的燕子呢喃嘻戏，掠过头顶；一阵一阵的机器声轰鸣入耳，播种开始了。我木然的站在这里，用言以难喻的心情来凭吊那曾经逝去的风雨沧桑；作别生我养我亦恨亦爱的这片黑土地。

作者简介：高亚贤，笔名雅人。中学高级退休教师，中国诗词学会会员。中国诗歌网认证诗人，沈阳市辽中区作家协会会员。在有关书籍和各类诗刊中发表作品1000余首（篇）。2020年，荣获中国人民文艺家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