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四节 关于部派之形成
佛教从“原始佛教”演进到“部派佛教”,首先是“上座”与“大众”这两大根本部之分化。上节阐述过,佛灭后100年间后期,发生过第二次结集的论诤,但那次论诤虽经双方代表会议和解,可是那是暂时的。谁知以毗舍离为中心的东方比丘的佛教在发展中与西方比丘们的意见距离越来越大,约至佛灭200年后,终于分裂为两大部派,即“上座部”与“大众部”。这两大根本部派,不仅在戒律上有分歧,而且教义上也存在不同见解。其中,上座部墨守成规,遵守传统,以长老们为代表;大众部则遵奉佛陀的根本精神,结合实际,善巧运用,以具有革新思想的年青僧侣为代表。
佛教的分化,从两部分派开始至阿育王时期时,出现“四众”派系。所谓“四众”,玄奘大师译著《异部宗轮论》中说:“1、龙象众,持律者如优波离之学徒也;2、边鄙众,破戒者如大天之流也;3、多闻众,善持佛语诸经者也;4、大德众,诸大论师如富楼那之学徒也”。其后,再经过约300年的发展,便形成了很多独立的派别,这时期佛教史一般称之为“部派佛教时期”。
关于佛教一再分化,形成诸多派别的原因,有学者认为:古印度的历史发展极不平衡,各地不仅政治、经济差异大,而且在民族习俗、宗教文化上也存在很大不同,这样,凡流入新的民族和地区的佛教,必然会带上该民族该地区的色彩。因此佛教流布越广,它的内容也就越丰富,而且难免有所变异;另外,佛教内部对戒律、经义的理解与认识也产生了一些分歧。
关于分派的次序、名称、数目及因缘,佛教历史上有过许多不同的分法与说法,现根据《异部宗轮论》所载20部,作简单分述如下:
第一小节 关于大众九部
一、“一说部”——此部主张“世出世法皆无实体,但有假名”,他与大乘般若“无相皆空论”有一致的地方。
二、“说出世部”——此部主张出世法是由道所生,修道所
生的道果就是涅槃,所以道灭二谛是真实法。可以认为此部通大乘教义。
三、“鸡胤部”——圣严法师说,此部以经律二藏为方便教,以论藏《阿毗达磨》为真实教,主张“随宜覆身”(有三衣或无三衣均为佛所许可)、“随宜饮食”(时食或非时食均为佛所认可)、“随宜住处”(结界或不结界均非为佛所计较)。此部生活不滞于教条,但精于用功,修为过人。
四、“多闻部”——多闻,有博学多闻的意思。《部执异论疏》说“成实论从此部出,故参涉大乘意也”;也有人认为此部受古《奥义书》思想影响较为明显。
五、“说假部”——《部执异论》称之为“分别说部”。此部主张现实世界是一面为假,一面为真。这种一面真、一面假的思想,后来便形成真、假两面的大乘世界观。《唯识述记》说:“说假部,说‘有分识’(有分之识,即三界有之因的‘识’)体恒不断,周遍三界,为三有因(三有,即欲界之有、色界之有、无色界之有等三有)”,后来大乘的阿赖耶识思想便从“有分识”说发展而来。
六、“制多山部”、“西山部”、“北山部”——此三部是由大众部最后分出的,《宗轮论述记》说:“佛灭二百年后,有外道大天(案达罗派代表人物)在大众部出家,与彼僧重详五事,因兹乘诤分为三部。”据圣严法师考证,此三部分化是在大天南游弘化数十年后,是因为思想及住处的隔离而分裂成数部。至于以大天为代表的案达罗派,据玄装大师《西域记》载,大案达罗城侧之东山西山有二古寺,旧属于大众部。据圣严法师考查说:“案达罗,即指南印度哥达瓦里河以南,及包括吉斯特那河以北的地区。这里的土著,有其独特的文化与信仰,大众部佛教受其熏染而再分裂是可能的。婆罗门教湿婆派的夜叉罗刹等,均为此等南方民族中的产物,在湿婆神像中有同其妻拥抱淫猥之恣,今之印度教中尚有男女生殖器的崇拜。到了大乘的密教,就有以男女性交为修持法门的情形出现。大众部在案达罗派之后即消融于大乘佛教。初期的大乘出现在南印度,说大乘密教也由‘开南天(竺)铁塔’而得。”
七、“大众本部”——自佛灭200年后,佛教分裂为“大众”与“上座”两大根本部,上座部是以西印、北印发展为主,大众部是以东印、南印发展为主。当年佛教的分裂,不仅表现在对戒律的宽严上,也表现在对教义的不同解释上,而大众本部对原始佛教经义不像上座部那样保守,而是重视佛陀的根本精神,结合生活实际,灵活运用,因此也盛大了后来的大乘佛教,最终消融于大乘佛教中。
第二小节 关于上座十一部
一、“雪山部”——一般认为雪山部即上座本部,是阿难尊者弟子系的正统佛教传承僧团组织。当年上座部因内部对教义见解不同而分化出“说一切有部”,成为二个部派组织。在阿育王时期,因阿育王为了巩固王族统治政权,推崇其戚亲所在僧团的传承,而排斥上座本部。雪山部始终坚持原始经典教义,不像他派那样自立学说创建论藏。后来为了避开论诤,迁居雪山(喜马拉雅山麓),所以后人称之为“雪山部”。此前曾称“先上座部”(见《十八部论》)、“本上座部”(见《异部宗轮论》)等。可惜的是,此部于公元前一世纪左右最终隐没于世!
二、“说一切有部”——说一切有部自从上座本部分出后,自立门户。此部一样坚持传统,遵守佛陀根本教义,但没有雪山部那么保守,然而致力于经义疏释,建立学说,有丰富的论藏典籍流传于后世:先有《发智论》七论,至第四次结集时又有该部集大成论书《大毗婆沙论》。对于律仪的发挥也做得相当出色:先有六十卷的《十诵律》,后有五十卷的《根本说一切有部律》。此部派的学说可以说是上座部学说的代表,且学究味十足,主张要学佛必须出家,要穷其一生的精力在寺院中研习论书,同时主张依法修学追求自我解脱。后来大乘佛教所指的“小乘”主要是指此该上座部之“说一切有部”僧团,而阿难尊者弟子系的上座本部之“雪山部”早就隐没于世。
三、“犊子部”——此部虽然也来自于上座部,但受大众部教义影响较深,持有舍利弗的大乘思想。他们将佛陀一代的教法分为五藏:过去、现在、未来、无为、不可说等。“不可说”这藏有如大乘如来藏和阿赖耶识的思想,给唯识思想铺了路;但他们仍执有本体的“我”,有如外道的“离蕴我”。
四、“法上部”“贤胄部”“正量部”“密林山部”——此四
部都是从犊子部分出的子系部。只因历史资料短缺,找不到记载,后人极少言及。
五、“化地部”——《异部宗轮论》说“此部之主,本为国王,王所摄国界地也,化地上之人庶,故言化地”,并对其“本宗”与“末宗”思想作了分别概括:本宗认为无过去,也无未来,只有现在,肯定无“中有”及五识有杂染能力,并称预留果有退,阿罗汉果不退;末宗则认为有过去、有未来,也有“中有”。
六、“法藏部”——此部接受大众部思想较多。《宗轮论述记》说他有“五藏”之说,即经、律、论、明咒、菩萨等藏,其中明咒、菩萨二藏为后来大乘佛教开了先端。
七、“饮光部”——据印顺大师著《印度之佛教》说:化地、
法藏、饮光等“三部行化大陆,于圣典多有改作。或融入吠陀而尊为佛说;或仰推目连(神通)以证明咒之可信;或以破外对内而别为撰集,与大众之多闻、说假同其作风。”(印顺著《印度之佛教》中华书局2012年版六章三节80-81P)。
八、“经量部”——此部出自说一切有部,但受大众部影响也比较明显。此部的“细意识”说,以及“灭定细心不灭”、“执无想定细心不灭”等思想,可以认为是后来大乘唯识的先驱思想。
第三小节 上座与大众派系分歧及区别大致归纳
前面说过,佛教的分裂不仅表现在戒律宽严上,也表现在对原
始教义的理解上。各派系对教义作出各自的解释,便逐渐形成独具特点的理论体系。
一、关于“法”的分歧
佛教所说的“法”的函义十分广博,不仅指教义的本身,如“佛
法”,更指自然界所有的物质(包括人本身)以及可以引起生成一定认识的事物现象。“法”的问题,引发佛教理论分派最大的问题,则是“法”的真假有无问题,现简述如下:
(1)“法”“我”俱有论——是说自然界所有的物质及事物现象都是真实存在和发生的;作为“五蕴”统一体及业报轮回主体的“我”也是真实存在的。主张此学说的是出自上座的犊子部,后来分化于犊子部的法上部、贤胄部、正量部、密林山部也沿袭此说。
(2)“法”有“我”无论——是说一切事物的本质属性是真实的永恒的存在,不受时间的限制;过去、现在、未来三世也是实有的,现在是过去的继续,也是未来的源头。但具体的事物不是单一发生存在,是由诸法因缘聚合而成,即所谓“因缘所生法”。由于是因缘聚合而有,没有自身独立的性质,所以是“无我”的。主张此学说的是出自上座的说一切有部,而大众的多闻部也持此论。
(3)“法”无过去未来论——是说过去、未来都没有实体。因为过去的已灭、未来的未生,所以都没有实体,只有现在当下的才有法体存在。但“无为法”(法分“有为法”与“无为法”两大类,有生灭的叫“有为法”,无生灭的叫“无为法”。世间法属有为法,出世间法属无为法)是超越时态的“实有”。主张此学说的是大众部,上座化地部本宗也持此说。
(4)“俗”妄“真”实论——是说世俗世间的一切存在都没有实体,是不真实的,是颠倒的,所称的只是“假名”而已,即苦、集二谛是妄非实;但与世间相对的出世间才是真实的,非颠倒的,即灭、道二谛为真实法。主张此学说的是大众的说出世部。
(5)诸法俱“名”论——是说不但世间“有为法”是不真实的,出世间“无为法”也是不真实的,无体可得,它们都是人们给予的名称,只是“假名”而已。主张此学说的是大众部的一说部。持俗妄真实论与诸法俱名论这两派的这种唯名论倾向,则是后来大乘空观的重要来源。
综上所述,虽然有大众派系接受上座派系思想的,也有上座派系接受大众派系思想的,但大体可以认定:上座部各派系大多倾向于说“有”;而大众部各派系则倾向于说“空”。当然,佛教所说的“有”,不等于具体客观物质的存在,是“缘起”的;佛教所说的“空”,不等于否定一切的存在,是“性空”。可是,各派对“空”“有”含义的规定却有较大的差异。正因为对“空”“有”的解释不同,所以在以后的发展中产生新观念,从而形成新的宗教哲学体系。
二、关于“我”与“无我”的分歧
上节提到,上座的说一切有部和大众的多闻部所主张的“法有我无”论,与上座的犊子部及其派系所主张的“法我俱有”论,关于“我”之有无存在明显分歧。需要说明的是,这里的“我”,并非世俗凡夫所说的物质性的肉体的我,而是指精神性的“我”。但这“我”联系到“业报轮回”就出现了矛盾:若说“无我”,那轮回主体是什么?于是,便引起派别争论。为了解决这一矛盾,有的派系提出新名词,如上座的犊子部则提出“补特伽罗”这一概念为轮回主体;又如上座的经量部提出“胜义补特伽罗”为轮回主体;再如大众部提出“根本识”概念;也有派系关于轮回主体的“我”没有提出具体明确的概念,如上座的化地部提出“穷生死蕴”;后来大乘佛教提出了“真我”“自性”“心识”“阿赖耶识”等概念名词,但仍不强调或未明确为“轮回主体”。
三、关于“心性”净与不净的分歧
上座的说一切有部主张身、口、意等三业统一于“意”,“意”对身、口起支配作用。这样以来,心意就成为行为的主宰者,成为精神实体。作为精神实体的“心(意)”的本性问题便又成为大家讨论的热点。
大众派系提出:“心者,自性清净,客尘所污。”意思说,心性本来是清净的,是受外界客尘烦恼染污才不清净。上座的化地部及南方上座部也都持相似观点。
而上座的说一切有部则认为,“心性”不能说是本来就清净,贪、嗔、痴等根本烦恼是与心相应,既成烦恼是随心而行的,本来就是一颗“杂染”的心,而解脱也是依心而行,以去掉杂染心,转为清净心。所以,世上没有离开因缘而永远不变的现实事物,而“心性”也和其他事物一样,都是因缘形成的。
四、关于对“佛陀”认识的分歧
关于这个问题,我想原原本本地摘录圣严法师的一段话:“至于佛陀,大众部也是从高调理想上立论:‘佛以一音,说一切法。世尊所说,无不如义。如来色身,实无边际,如来威力,实无边际,语佛寿量,亦无边际。’大众部以佛的肉身是无漏,故无边际,‘常在定故’;并且全知全能,‘一刹那心,了一切法’,答问不假思想;佛语无一句不是转法轮。…但在有部方面,仍从人间性的佛陀来立论:‘非如来语,皆为转法轮。’‘非佛一音,能说一切法。’‘世尊亦有不如义言;佛所说经,非皆了义,佛自说有不了义经。’并且以佛身为有漏,仍能使众生生起漏法;佛一念智不能遍知,威力亦有边际。…人间的圣者乃至佛陀,当以不违人间的尺度来叙说他们;至于不可思议的超人间性的境界,当以宗教经验的禅通观念来接受他们。总之,大众部的思想,每每都在接通原始佛教与大乘佛教之间的消息……”(圣严法师福建莆田广化寺版《印度佛教史》第六章大众部及有部的教义第一节全书第101—10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