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长篇小说-稻花香,稻穗黄
熊攀 著
第107章 残灯无焰影幢幢
坎耘昌到达县中医院时,天已大亮。他找到女儿住的病房,见她睁着眼睛靠在床上,亲切地喊,“家顺,伯伯看你来了。”
坎家顺见是父亲,撑起身子,轻声喊,“伯伯,您怎么来了?”
坎耘昌走到床边,一屁股坐在那方凳上。他看着女儿苍白的脸和她那消瘦的身体,怜爱地伸手在她额头上摸了摸说,“你二嫂昨晚打电话告诉我,说你病发住院。怎么?昨晚就你一人在医院啊?”
“伯伯,二哥在这陪我一晚上,他替我买了早餐,安排妥当后回学校去了。”
“家顺,伯伯看你瘦成这样……好心疼啊!你现在全身感觉怎么样?医生是怎么说的啊?”
“伯伯,您别担心!我没事。您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她轻轻地咳嗽几声。
“还说没事!你这病拖的时间长,一直没断根。伯伯昨晚听说你又住了医院,急得一宿都没睡着觉。也怪伯伯,这么多年了,都没好好关心过你,照顾过你。伯伯仔细想来心里怪难受的,觉得有负你姆妈的托付,也觉得对不起你!”
坎家顺见父亲一脸自责的样子,宽慰他说,“伯伯,瞧您说的!从小到大,您和姆妈最疼我了。这么多年来,如果不是您,一直里里外外操持我们这个家,我们四兄弟姐妹哪有今天这样的出息呀!倒是您,自姆妈走后,我们都不在您身边,都没好好孝敬您!要说对不起的,该是我们做儿女的对不起您!”
坎耘昌听女儿说这话,额头上的皱纹一下子活络开来。他微微一笑说,“你这孩子和你二哥一样,很会体谅人的。”
她见父亲开朗起来,笑着说,“本来就这样呀!对了伯伯,昨晚二嫂给您打电话,她……没有责怪二哥吧?”
坎耘昌听女儿这样一问,知道她心里想的啥,于是说,“你二嫂性子直,想到啥说啥。有些个事,她怪你二哥,那是自然的。不过,她也是为了她的那个家,为了钰馨和钰龙,可她心眼儿不坏。所以,就算她言语有点过分,也不必跟她计较。”他取下身上的旧书包,从包里拿出那块包有钱的灰布手巾,放到女儿枕头底下,“家顺,伯伯知道你现在挺难的。这里面有五千元钱,你先拿着治病。如果不够,伯伯再想办法。”
“伯伯,我不能要您的钱了,您还是自己存着。”说完,她从枕头底下拿出那块灰布手巾要还给父亲。
坎耘昌双手拦住说,“家顺,你别和伯推来推去的。伯让你拿着你就拿着。等你病治好了,生意做顺当了,赚钱了,再孝顺你伯。”
坎家顺听了激动地喊,“伯伯,您真好!”她躬起身抱住父亲的双肩,头靠在他怀里。
坎家和把李安欣教授请到川江县中医院给家顺看病,这着实让坎耘昌喜出望外,心里萦绕的那份忧思,从他眉间散发开去。然而李教授诊断后对父子俩说的一番话,瞬间又令他如五雷轰顶,肝肠痛断:“这孩子的命运真是不济呀!两块肺叶大面积空洞,肺功能将很快丧失。回天无力,已是无药可救。”
坎耘昌偷偷的一个人站在病房外。此刻他老泪纵横,心如刀割。这是这么多年来他第二次流泪,上一次是妻子撒手人寰之时,他失去了他结发之妻。那一刻真是令他伤心欲绝,悲恸至晕厥过去。而这一次,按李教授的说法,他将要失去他最心爱的女儿。这两个女人,都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一个是他最深爱的发妻,一个是他最心疼的女儿。可到现在,连这唯一的女儿都要离他而去,他不知道接下来自己还怎么活。他抽泣,摇晃着身子,感觉又要晕倒,他赶紧用手扶墙,随后用拳头狠狠地砸在那墙上,仿佛这一切的不幸,都是那堵墙给他带来似的。
坎家顺在县中医院住了两个多月,打针服药,中医西结合治疗,能想尽的办法都用上了。一家人都满怀期待,希望她的病情好转,出现奇迹。可天不随人愿,她的病情还是一天比一天严重,吃饭一天比一天少,咳血的频率却一天天增多。更为严重的是她呼吸一天比一天困难起来。
这天晚上,庞友清和妻子蒋淑琴到医院照顾她。老两口为她喂药喂饭、端茶倒水、洗衣洗脚、收拾房间,忙活了半天,已是晚上十点多钟。两人安顿好她,也在相邻的空床上和衣坐着靠在床上闭目休息。
忽然,一个男孩冲进病房,用厚重声音喊,“家顺。”随后,他跑到坎家顺的床头双膝跪下,握着她的双手喊,“家顺,我回来了。”
坎家顺睁开眼睛一看,激动地用手一指,“李好?你……何不等我死了……再回来?”说完,她又猛地咳嗽起来。她拿出手帕掩住自己的嘴,撑起胳膊肘坐起,一阵猛地咳嗽之后,一团暗红的血浸染到手帕上。
李好心痛万分。他起身把她搂在怀里,愧疚地说,“对不起,家顺。让你受了大罪了,都是我不好。”
庞友清夫妇早已下床。庞友清拿条毛巾递给他说,“李好,你回来就好。”
“谢谢叔叔、阿姨。”他接过毛巾,替坎家顺擦了一把脸庞和嘴唇。坎家顺一把接过毛巾说,“叔叔、阿姨,让你们见笑了……”
庞友清看着他俩呵呵一笑,“家顺,李好回来,你的病很快也会好的。”
蒋淑琴接过话茬说,“是啊!家顺。这李好一回来,你好,你好,你就好了!”夫妻俩对视一眼,会心地笑了。
坎家顺听了,破涕为笑起来。
“家顺。”庞友清高兴地说,“现在李好回来了,我们就先走了。你们俩好好聊聊,不过,聊天不要太长,早点休息啊!”随即他向老伴使了个眼色,提着桌上的饭盒,向病房外走去。蒋淑琴心领神会,转身随丈夫走出病房。
李好回到床上。坎家顺两手捧着他的脸,端详了半天,望着他一头乱发,一身好长时间没洗过的棉袄棉裤,心疼地说,“李好,你也瘦了。”
李好扶着她的胳膊,脸贴着她的手,“家顺,我心里知道,你日子比我更苦!这几个月里,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想你在服装厂辛苦操劳忙碌的身影;想你自己已经是够累的了,是不是依然想着帮助山上的老奶奶和那四个孩子;想你忧郁深思的样子,一个人怎么独自面对眼前的这一道道坎;想着你病了之后,你是不是按时服药?饭吃的香不香?觉睡得好不好?是不是天天在为我担心……我白天在想,晚上睡觉在想,睡梦中还是在想……”
坎家顺搂着他的脖子说,“李好,我心里都知道。这段时间里,我也无时无刻不在想你。你走以后这段日子,我感觉好难好难的,如果不是我的家人,还有庞叔叔和蒋阿姨,我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下去。后来我想明白了,其实,那些钱能不能追回来,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我们俩能够在一起同甘共苦……”
李好激动地搂紧她,“家顺,你说的真好!我们俩在一起比什么都重要。我从家和那得知你又住进了医院,我万分痛悔!我想了许多,这两三个月里,我失去了太多,时间、精力、钱财……但无论如何,我不能失去你,我向你保证,从今以后,我不会再离开你,永远不会。”坎家顺听了心里暖暖的,两人高兴地拥在一起。
李好回了一趟服装厂和“家顺好服饰”店,安排好手头的工作,然后又回到县中医院。他找到主治医生,仔细询问了坎家顺的病情,治疗方案,治疗进展和效果。医生的回答,令他如坠入万丈深渊:“这女孩的双肺大面积空洞,双肺功能将很快伤失,呼吸将愈发困难,病人危在旦夕。”
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诚恳地反复问医生,却得到相同的不容他置疑的答案。他泪流满面走出诊断室,脑子一片空白,精神恍惚。他不能相信这是真的,也不愿意相信它是真的,更不敢相信那些结论是真的。她的病情他是知道的,她讨厌吃药他也是知道的,她不按医嘱吃药他也是知道的。可他不曾料想,她的病严重到如此程度,以致到无法挽回无可救药的地步。还是怪自己,自己曾答应过她要好好照顾她,爱她宠她护她一辈子,让她成为这世上最为快乐幸福的女人;还是怪自己,如果自己平常多关心她、体贴她,多敦促她按时服药,不定期找李教授看病复查,她的病应当不至于如此;还是要怪自己,如果不是因为出了堂弟卷款和女友出逃,如果自己不是出去追逃追款,而是这三个多月里一直陪伴在她身边,她就不会独自那么操劳辛苦、心力交瘁,以致她病情加剧。可是,他终究还是失言了,也失职了,也失信于她了,最终他也将要失去她……
“家顺!”他禁不住喊出声,“一切都是我的错。我该如何做,才可以弥补我的过错?我该如何做,才可以把你挽留?”他加快脚步,匆匆地向她住的病房小跑。忽然他想到了什么?玉冰姐,对,玉冰姐一定可以救她。他赶紧转身跑出医院,急匆匆地找到一处电话亭,拨通了庞玉冰的电话。电话里,两人有效的交流沟通,让李好心情开朗了许多,使他内心燃起一份喜悦和希望。
从电话亭出来,他赶紧回到医院住院部坎家顺住的病房。正好坎耘昌也在。他高兴地说,“伯伯,家顺。刚才我和玉冰姐通电话了,我把你的病情都跟她说了。”
坎家顺躺在床上,精神萎靡,不时喘着气,轻声问,“李好,你和玉冰姐通话了?”
“是啊,玉冰姐接到电话可高兴了。她仔细听了你的病情,让我们不要过于担心,还让我一定转告你,一定要注意休息,坚持不懈地治疗,最重要的是按时服药,还要保持心情舒畅。她还说,春节前,他们会回川江过年,到时候再来看你。”
坎家顺微微一笑,“好长时间……没见到玉冰姐了,说起来我心里……蛮惦记她的。”
坎耘昌看见女儿说话很吃力的样子,关切地问,“家顺,你是不是很难受呀?你不要说话,再休息会。”
坎家顺轻轻地摇了摇头,向李好说,“李好,你扶我起来,我有话说。”
李好赶紧上前将她抱起,随手拿起两个枕头,垫在她后背,让她靠在上面。这时,坎家和两手捧着一大捧鲜花,满面笑容地带着任跃进、楚国良走进病房,坎家福跟在他们后面。
坎家和高兴地说,“姐,任叔叔和国良哥看你来了。“
坎家顺欠了欠身,望着任跃进和楚国良,微笑说,“任叔叔、国良哥。让你们惦记了。”
任跃进上前握住她的手,关切地说,“家顺,你受苦了。叔叔早应该来看你。”
坎家顺扶住他的胳膊,望着眼前几位至亲,仍旧用微弱的声音说,“任叔叔,您坐会,我有话和我伯伯、哥哥,还有李好说。”任跃进坐在床边上,点了点头。
坎家顺有气无力地慢慢说,“伯伯、二哥、家和、李好,我觉得自己人不行了,可能就在这几天……”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熊攀,男,出生于1966年,湖北汉川人。大学毕业后先后担任中学语文教师,市委组织部干部、市委党校副校长。先后在《青年文学家》《蒲阳花》《当代作家》《光明网》《湖北日报》《首都头条》及新媒体上发表多篇报告文学、散文及小说。其中短篇小说《飘逸的长发》获2021年度《当代作家》年度文学作品一等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