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里,少了一只小方凳
彭 彬
1986年9月1日,我到重庆大学电气工程系报道,就读的高压专业就一个班,共28人,6个女生。之后就开始为军训做准备,每人分发两套尺码合适的军装,包括没配领章的军服、不带五角星的军帽、“解放”牌军鞋和军腰带。一周后,班上人还没认全,就穿上军装,汇入浩浩荡荡的队伍,去内江军营,参加为期一个月的军事训练。
那时,重庆市还没直辖,归属四川省。内江在重庆正西方向,约二百公里远,学校包下一列客车的十来个绿皮车厢,坐了近八个小时。军营在郊区,离市区太远,除了火车站军营之间坐军用卡车来回两趟,我好像就没专门去过市区。
首次新生进驻军营,政府和学校都很重视。重庆日报派出记者跟踪报道,有天报纸头版介绍打靶,配了一张教官指导王某中同学持枪瞄准的照片,我还站在他旁边一同出镜了呢,剪下的报纸现在还保存着。王同学高中就是党员,担任我们那级系团支部书记。
返校后的“新兵”们,在校内思群广场,做了隆重的军训成果汇报,搞了像模像样的阅兵式和规模宏大的正步方阵行进表演。检阅“部队”的江泽佳校长,由衷称赞同学们,精神面貌焕然一新,一再感谢基地的官兵。校长喊的口号“同学们辛苦了”,是大实话,其实教官们更辛苦。学生答的“为人民服务”,就有点鹦鹉学舌的味道了。
还有个军训基地在广元市,内江去了新生的一半,有十二个连,我们系的男生在五连。工科大学女生少,内江只有一个女兵连——八连。
到了部队,就是一个新兵,完全按照战士的标准来管理。先分班,每班12名学生,教官兼班长,训练、生活都是以班为单位展开。一日三餐,主食是馒头或米饭,管够;三盆菜,有荤有素,必须多荤少素地去抢,狼吞虎咽,来不得半点细嚼慢咽。饭菜官兵一致,只是教官单独领一份,免得与“土匪”抢食,失了脸面、丢了威严。
请勿笑话学生,训练实在太苦了,强度太大。当兵的我们,胃口都出奇的好。胖软的小馒头,我一顿能干掉六个。女生变化更大,许多进校时细皮嫩肉,婀娜多姿的;返校再见面,却有了村姑的韵味,肤色黑了、身体结实了、走路也更有力了。
最轻松的内务,也很难整理,一天好几遍。叠被子,也要标准动作分解,必须豆腐块形状,三分叠七分修。放帽子也有讲究,必须耀武扬威地端坐在被子上。除非睡觉时间,连床也舍不得上,否则,拨乱反正够你捯饬的,烦死个人。
练习打背包,带子必须三横压两竖,打结实得花吃奶的力气,还要快速,在规定时间内。看电影倒是轻松,但前面的连队斗歌,热闹非凡,也要拼嗓子拼肺活量拼个高低输赢,虽然我们都喜欢得乐此不疲。
走正步、匍匐前进、野营拉练、实弹射击、步枪分解结合等等,都是实打实的力气活,也有技术含量,练好都得脱几层皮。
起床睡觉的军号声,很悦耳,也听出了感情,形成了依赖,如同生物学的条件反射。但半夜“哨”叫,就大相径庭了,考验你的时候到啦!
凌晨两点,一阵急促的哨声响起,接着“背上背包,紧急集合”的叫声。哨声连续三遍,喊的人越来越多,班长排长连长都在喊。依照规定,第三遍哨声之后的五分钟内,士兵必须背上背包,到操场上集合。狼狈不堪的场景出现啦,有的衣冠不整、有的没背背包、有的抱着被子,几乎都是蓬头垢面的。
带“长”的边检查,边指出不足或错误,都是别班的。我们班早早就规整、光鲜地集合好了,掩藏不住心中得意,眉来眼去的,还不怀好意地看别人的笑话。睡觉前,我们都已打好背包,合衣躺下,只等哨响,穿鞋戴帽,背上背包就往外冲。班长,好人哟! 天黑了,悄悄进宿舍说,半夜要紧急集合,野营拉练十公里。
实弹射击,够吓人的。练习一轮比赛一轮,每轮八发子弹。第一枪,我是不敢先响的,等到旁边枪声此起彼伏的时候,我才扣动扳机,耳朵震得嗡嗡的,肩膀被枪托顶得生疼。打靶成绩不错,沾了视力好的光,左眼1.5右眼2.0。不少戴眼镜的爱脱靶,就找眼镜背锅。也有把子弹打到别人靶心上的,神不知鬼不觉,甘心为他人做了嫁衣。
队列训练是最苦的,由于是比赛项目,连队也最重视,投入最大,耗时最多。难度也是最大的,刚开始,各种稀奇古怪的姿势都有,腿脚胳膊一边顺的、一步一点头一勾腰的、脚掌绷直就后仰快倒的……,种种不好的习惯,习惯成自然,知错改难呀。搞阅兵式前,我班班长不得已,忍痛淘汰了几个实在改不过来的,怕影响连队整体效果。
女兵表现更出色,听说为把脚掌绷直,训练时用跪姿,臀部紧压脚后跟。最后八连是第一名,有人辩解,女生平时爱穿高跟鞋,身材更挺拔些。纯粹想当然,有几个高中女娃穿过高跟的?说女生更爱美,平时更注重姿态,倒是真的,军训后的女生更好看了。
匪夷所思,最让我刻骨铭心的,却是一只小方凳。
一天上午,同排的三个班长,都是即将退役的老兵,带领我们三十多名“战士”在河滩上练习匍匐前进。这动作不好拿捏,左手臂用力拔着沙子,抬头盯住目标,腰、臀配合着扭动,两条腿还要协调着蹬地,右手臂斜握着枪,枪蛮沉的。太费力气,坚持不了多久,人就会累趴下。
出发时,我们都带上各自的小木凳,没有编号,规规整整的一个模样,肯定是机器定制的。四条细腿,也就十五公分高;只能放半个屁股的正方形面板,边长也就二十公分;淡黄色油漆刷在原木上,能看见木头的纹路来。小而轻,便于携带,方便了屁股,比随地坐文雅些。集体看露天电影或听报告,连长一声“坐下”,一百多人一起弯腰、一起放凳子、一起坐下,整齐划一的动作、汇成一体的撞击水泥地的声音,别有一番雄伟的气势。
最初,班长训练各自班的。日头越来越晒,匍匐前进一会,就在树荫下休息一会,喝点水,聊聊天。折腾久了,都被太阳烘烤得无精打采的。我班和另一班的班长有事一起走了,留下一个凶巴巴、不敢惹的主,领着整个排坚持着。这位班长的严苛,之前早有所闻。气氛陡然紧张起来,休息少了,变成列队慢跑。
好不容易熬到饭点,肚子早饿得“咕咕”叫了。班长虎着脸喊起,“拿凳子,集合”,队伍快速站成三排。意外发生了,一位同学空着手,尴尬地站在旁边,归不了队。天啦!一个方凳不翼而飞了,大伙儿低头无语,同情倒霉的同学,再瞅瞅这会更凶巴巴的班长。
这还了得,方凳虽小,也是军用物资。先前休息的时候,不少人都席“沙”而坐,凳子随便呆着。大伙儿无聊,没事找事,把小凳子埋进沙子里,再训练时就忘了先刨出来。湿沙子好辨认,太阳一晒,湿的变干了,变成一片沙滩的一部分,又没有提前标上记号。班长就地解散队伍,要求掘地三尺也必须找出来。
谈何容易,我们成了无头苍蝇,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用手刨、用凳子腿刨、用树枝刨,刨走了力气和念头,都唉声叹气的,暗暗怪罪埋凳子的人。班长说“好汉做事好汉当,有种站出来”。鸦雀无声,谁也不愿伸头,更不愿当冤大头。
班长震怒,再次集合,列队快跑,说是惩罚我们。扬言一直跑下去,直到藏凳子的人主动献出来。虽带着帽子,头皮也晒得滚烫。大汗淋漓的,绿军服透出汗来,浸出一片一片的白渍。后来晕头转向的,只是机械地、麻木地跑着。压抑的气氛更让人受不了,既担心又期盼有人中暑倒下,好让队伍停下来。
大学生读了点书,却没有孙大圣的火眼金睛,也没有熬到“勇敢者”揭竿而起,班长提前认输了。折磨了近一个小时,才班师回朝。饭菜都凉了,食堂师傅很诧异,开玩笑夸班长太负责任了。别排的同学已在午休睡觉,不能喧哗,饭吃得压抑,也实在没闹腾的心情和力气了。
为一个小方凳,班长不依不饶的,大家都觉得有点过分。有人说转业待遇太低,他很不满意,就把心里的怨气撒到我们身上。也不全是吧,我知道,部队纪律严明,班长带队丢了小方凳,要承担责任。报失销账就是麻烦事,那时要求“丁是丁卯是卯”的。
小方凳和班长,后续的故事,戛然而止了,是不是有了花絮,哪位同学后来幡然悔悟、主动认错了,真没一点风声。科目训练满满的,必须百分之一百二十的投入,也就没心思花在它的身上。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说破天,小小方凳一个,心里这样安慰着自己。
相比埋在沙子里的小方凳,班长该知足了!它,何等的孤独,何时能重见天日呢?可能得等,等来一次洪水,把它冲刷出来。也可能,在这之前,它就已经腐烂了。
还没等到小方凳的归宿水落石出,我们就离开了内江,也带走了谜团和悬念。火车开动的时候,大伙儿都依依不舍,不少女生哭得稀里哗啦的。
军营生活,虽然短暂,但内容丰富多彩。我们陶醉其中,忘乎所以,切实体会到了当兵的苦和乐;也更加敬仰,那些最可爱的人。真心祈盼教官们退役后,都前途似锦,幸福快乐!
写于2022年3月18日
修订于2022年4月6日
彭彬,男,1969年12月生于湖北随州,1990年7月毕业于重庆大学电气工程系,同年进济南钢铁厂国贸公司工作,2014年辞职下海,目前担任日照蓝海国际物流有限公司高级顾问。业余爱好喝酒写作,散步交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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